第一部 妙龄少女 第五章(第4/4页)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段时间。苔丝一半乐意、一半勉强地吃着德伯维尔塞给她吃的东西。草莓再也吃不下了的时候,他就在她的小篮子里装了一些。接着,他们来到了一丛一丛的玫瑰旁边,他采了一些鲜花,戴到她的胸前。她好像在梦境中一般,一切都听任摆布。胸前再也戴不下的时候,他又采了一两枝花苞插在她的帽子上,并且无比慷慨大方地又在她的篮子里堆了好些玫瑰花儿。最后,他看了看表,说:“现在你该吃点东西了,如果你想搭大车回沙斯顿,时间还来得及。来吧,我看能为你弄点什么吃的。”

斯托克-德伯维尔又把她领回草地,带进帐篷,叫她在篷内等着,他去了不久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篮子便餐食品,亲手把它摆到苔丝的跟前。显然,这位绅士不愿叫仆人来打搅这一令人愉快的私下会见。

“我可以抽烟吗?”他问。

“哦,当然可以,先生。”

他透过弥漫于帐篷的缕缕烟雾,看着她优美地不自觉地咀嚼。苔丝·德贝菲尔天真无邪地垂头看着胸前的玫瑰,压根儿没有料到,在麻醉性的蓝色烟雾后面,正潜伏着她人生舞台上的“悲惨一幕”,潜伏着一种坚持要在她妙龄年华的光谱上涂上一道血红的悲剧因素。她身上有一种特性,现在已到达了于她不利的程度,正因如此,才引起亚雷克·德伯维尔老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身形茁壮,发育丰满,使她看上去比实际上更像一个成年的妇人。她从母亲身上继承了这些特征,但实际上还不是这些特征所表示的妇人。这件事本来就常常使她感到忐忑不安了,后来,她伙伴们告诉她,这是一种时光会给她医治的毛病。

她很快就吃好了。“现在我得回家去了,先生。”她边说边站了起来。

他陪着她顺着车道走着,当正房从他们视野中消失的时候,他问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苔丝·德贝菲尔,住在马洛特。”

“你说你家最近失去了一匹马?”

“是的,——死在我的手里!”她回答说,接着,她眼中噙着泪水,向他讲述了“王子”死亡的详细经过。“因为这个,我真不知道我该为父亲做些什么才好!”

“我得想想,看能不能帮帮你。我妈妈一定会为你想个应酬措施的。不过,别再胡扯什么姓‘德伯维尔’了;‘德贝菲尔’,不瞒你说,完全是另外一种姓。”

“我也不稀罕什么更好的姓了,先生。”她有些尊严地说。

他们来到车道拐弯处,在高大的松树和杜鹃花之间,在前面的门房还看不见的时候,有一瞬间,只有一瞬间,他把脸朝她凑了过去,好像要——然而,没有;他改变了念头,放她走了。

事情就是这么开头的。假若她看出了这次会见的意义,她也许就会反躬自问:为什么这一天她命中注定要被一个不对头的人看见,并且对她垂涎欲滴呢?而偏偏没有发现称心如意、在各个方面都很理想的人呢?所谓称心的和理想的人,也并非指超然人间的杰出人物,在她所见过的人中,有一个也许可以够格,然而,她在他的心目中,也许不过是昙花一现,没留下什么印象。

事情总是计划得很好,实施得却很差,被召唤者和来者极少相符,恋爱的人与恋爱的时机也很难吻合。当两个人一见面就作乐的时候,老天爷对可怜的人们很少说一声“当心!”当一个痛苦的灵魂呼喊“老天爷,你在哪里?”的时候,老天爷也很少回答一声“我在这里!”结果,捉迷藏的游戏把人弄得烦恼不堪、精疲力竭。我们也许很想知道,当人类进程到了尽善尽美的时候,这些不相吻合的现象是否能被矫正。也许那时会有更为美好的直觉知识和相互作用更为紧密的社会机器,不像它们如今这样折腾我们了。但是,这样的尽善尽美难以预言,甚至不能设想。我们只是知道,在目前这一情况下,如同在千百万别的情况下一样,这儿并没有能在适当时候完全吻合的一个完美整体的两个部分,因为其中的一半已经失落,它孤零零地徘徊在大地,昏然等待着,直到事过境非的时刻。因此,笨拙的迟延便生出了焦虑、失望、惊恐、灾祸以及十分离奇的命运。

德伯维尔回到帐篷,两脚叉开跨坐在凳子上,反复琢磨着,脸上闪现出得意的光芒。接着,他放声大笑起来。

“嗨,真是该死!竟有这种滑稽可笑的事情!哈——哈——哈!好一个肥嫩诱人的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