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巴斯克海岸餐厅(第6/13页)

那位霍普金斯太太。红发黑装;一顶缀着面纱的黑帽,黑色的梅因布彻套装,黑色的鳄鱼皮手袋,鳄鱼皮鞋。她站立着跟苏莱先生耳语,苏莱先生竖着一只耳朵在听;接着突然,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肯尼迪太太及其妹妹不曾引发这样的低语,洛伦·巴卡尔、凯瑟琳·科内尔以及克莱尔·布思·卢斯进来时也没有。然而,霍普金斯太太却另当别论:一个引发轰动的人物,让最温文尔雅的巴斯克海岸餐厅客人也变得躁动不安。当她俯首朝一张餐桌走去时,大家投给她的目光没有半点的遮遮掩掩。桌子边上已有一位陪客在等着她——一位天主教牧师,达西神父麾下一位饱读经学、营养不良的神职人员。一如其他神职人员,他也似乎总是在远离修道院,与显要富贵者混迹于葡萄酒与玫瑰花场中时,方才感觉最是自在。

“也只有,”艾娜夫人说,“安·霍普金斯才想得出来。以尽可能的公开方式,广而告之你在寻求精神‘指导’。一回婊子,终身婊子。”

“你认为那事儿不是意外?”我说。

“从壕沟爬出来吧,孩子。战争已经结束啦。当然不是什么意外了。她杀害了大卫,而且是有预谋的。她就是一个杀人犯。警察很清楚。”

“那她是如何逃脱惩罚的呢?”

“因为他的家人希望她逃脱。大卫的家人。还有,因为是发生在南威尔士的新港,老霍普金斯太太有能力摆平。你见过大卫的母亲吗?希尔达·霍普金斯?”

“去年夏天在南安普顿,我见过她一次。当时她在买网球鞋。我心里想这女人可真了不起,这大把年纪,肯定有八十了,还买网球鞋呢。她看上去像……一位非常苍老的女神。”

“她还真是。所以说安·霍普金斯犯下如此冷血的谋杀后,还能逃脱惩罚。她婆婆是罗得岛的一位女神。而且还是一位圣人。”

安·霍普金斯已揭开面纱,跟那位牧师在低语。那牧师一副奴颜婢膝又心醉神迷的模样,正将一杯吉布森鸡尾酒轻轻抹过他饿得发蓝的唇间。

“但有可能是意外啊。如果根据报纸上的报道来看。据我的记忆,他们刚去罗得岛瞭望山参加一个晚宴回家,分头进入各自的卧室。不是说那一段时间,附近发生过一系列入室盗窃案么?——因此她床边随时备有一把猎枪。突然,黑暗中卧室门被打开,她于是抓起猎枪,朝她以为的小偷开枪射击。结果却是她丈夫。大卫·霍普金斯。他脑袋被打了一个洞。”

“那是她这样说的。那是她的律师这样说的。那是警方这样说的。也是报纸上这样说的……甚至包括《时代》。但事情却不是这样的。”艾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潜泳,接着说道,“从前啊,一个穿着花哨、一头胡萝卜色头发的小个子杀手,从惠灵或是洛根——西弗吉尼亚州什么地方——溜进了镇上。她当时十八岁,原是在什么乡下贫民窟之类的地方长大的,已结过婚又离了;或者如她所说,她跟一个水兵结婚后过了一两个月,因为那水兵消失不见了,她于是就和他离了婚(记住这个:一条重要线索)。她原名叫安·卡特勒,看长相非常像恶毒的贝蒂·格拉布尔。她在一名皮条客手下做应招女,这皮条客是沃尔多夫酒店的一名领班;她攒下钱,去参加声乐和舞蹈培训,后来成了弗兰基·科斯特罗手下一名讼棍最宠爱的床伴,这讼棍经常带她去埃尔摩洛哥夜总会。那是在战争期间——1943年——埃尔夜总会常常挤满了黑帮和高级军官。但一天晚上,一位普通的年轻水兵也来到了那里;只不过,他其实并不普通:他父亲是东部地区最古板的人之一——也是最富有的人之一。大卫性情温和,而且长得相当英俊,但他跟老霍普金斯先生真的没什么两样——一个肛门取向的圣公会教徒。吝啬。警觉。全然不是咖啡馆社交圈那种人。可他到底来到了埃尔夜总会,一位休假的军人,欲火中烧,还有一点儿醉醺醺的。温切尔的一条走狗当时也在,他认出了霍普金斯这崽子;他给大卫买了一杯酒,还说不管大卫看上哪个女人,他都可以帮他撮合,随便挑。这大卫,这可怜的蠢蛋,说那纽扣鼻、大奶子的红头发他喜欢。于是,这温切尔的走狗写给那女子一个便条,到拂晓时分,小大卫便发现自己在这老道的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的手心里死命挣扎,难以自拔了。

“此前大卫不过在私立中学跟室友有过一次肚皮摩擦,我肯定,这是大卫平生第一回体验到比那更原始的经历。他像发了疯,这倒也没什么好责备的;我认识一个叫库尔·博斯先生的人,老大不小了,一直也为安·霍普金斯神魂颠倒。她比大卫要聪明;她明白自己钓着了一条大鱼,尽管对方还只是个孩子,因此她放弃了当时的行当,在萨克斯百货公司找了一份卖女性内衣的工作;她从来不会吵着要任何东西,并且拒绝接受任何比手提包更贵重的礼物,而且在大卫的整个服役期间,她每天都给大卫写信,只言片语的短信,那么的暖意绵绵,那么的天真纯洁,犹如新生婴儿的衣帽被褥。事实上,她肚子已经给搞大了;的确也是大卫的孩子;但她一直没有告诉大卫,直到他第二次休假回家,才发现自己女友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这时,她展示了真正危险的毒蛇与无毒的锦蛇在毒性方面的分别:她告诉大卫说自己不想跟他结婚。无论何种情况,都不会跟他结婚,因为自己没想要过一种霍普金斯家族式的生活;她没有那样的背景,也没那样与生俱来的能力来应对如此的生活,而且她确信无论大卫的家人还是朋友,都永远不可能接受她。她说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一笔合适的孩子抚养费。大卫表示反对,不过倒也舒了一口气,尽管他仍不得不带着这故事去面见他父亲——大卫自己并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