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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还有没有耐心。

他再也叫不出来了。

他等着他们在拂晓时分前来,将他带走。就到那里去。

等着他的是解脱,还是审判?

他躺在床上,啜泣着,努力想呼吸,无法入眠。

他等着脚步声,却又畏惧传来的脚步声。

他等着另一头传来砰的推门声。他很怕推门声。

那扇有着小隔窗的白门。

那扇白门会先通往一道互锁门,然后是另外一扇门。绝对不能同时开启这两道门。

那些医疗人员必须在两扇门之间完成清洗与换装工作,然后才能进来处理他。

保护需要被保护的人、事、物。

他躺在床上,等着他们破门而入,用吗啡将他麻醉。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对门做些什么?他猜想他们可能请了锁匠,可能直接用斧头把门劈开,或者拧开接缝处的螺丝,然后将门钩上?总之,他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但是,他们一定会破门而入,然后找到他……

他等着他们大驾光临。

终其一生,他都在等着他们出现并将他处理掉的那一刻。

他已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代价。他是否承受了应有的、足够的惩罚,没有人知道。但现在他就快要解脱了。漫长的赎罪即将告一段落,上帝将会接纳他,将他一把拥入怀中——即便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饶恕,还是更严厉的审判。

秋去冬来,岁月流转,莱恩长大了。他已经10岁了,小学四年级刚结束。他是个快乐又惹人怜的小男孩。

妈妈刚打电话给开家庭旅馆的亚伦先生,告诉他,他们的火车几点钟会到站。

岛上还没有完善的电话网络,所有的电话都必须先转给总机小姐丽莎。整座岛上,只有这间家庭旅馆和最有钱的几个农民家里才有电话机。大部分时候,大家必须亲自拜访丽莎,才能拨打或接听电话。

丽莎每天的上班时间是上午9点到下午1点,休息四个小时,再从傍晚5点工作到晚上8点。想要接听或拨打电话的人必须配合总机的开放时间,而且很显然地,丽莎一定窃听了每一通电话。她就像耶稣基督一样,是每一段对话的“沉默的听者”。

学校结业式后的隔天早上,他们一如往常,准备动身前往芮索岛。但这次妈妈命令莱恩,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打包带上——冬季大衣、毛线帽、手套,通通带着!还有他的书、课本,还要用大箱子打包他的乐高玩具。

往年他们从没带这么多的东西,但她又不跟他解释,为何这次要带上一堆行李。行李实在太多,重到他们没法自己搬,启程那天早上还得特别早起赶到车站,寄送打包完毕的行李。

妈妈向他说明,这个叫“托运”。

他们要将行李“托运”。莱恩非常喜欢他新学到的这个词,不只反复高声念了好多遍,还把这个词直接写进练习簿。他心想,一定要记清楚,搞不好学校老师上课抽考拼写,就会考到这个词。

把行李托运后,他们一如往常在十号月台上车。莱恩掏出练习簿,一阵写写画画。

妈妈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他。

接近午餐时间,列车停在南泰利耶站休息,附设餐厅的车厢开放了。妈妈请他吃薄煎饼和冰激凌,然后告诉他:今年开学后,他们不会回斯德哥尔摩了。从秋天起,他们一年到头都会住在芮索岛上。

一开始莱恩还没搞懂她是什么意思,兴高采烈。随后,他开始理解她的话,忍不住大哭起来。

他们在餐车里,众目睽睽,但莱恩还是放声大哭,全然不顾车厢里那些叔叔阿姨对他侧目而视。他突然感到悲从中来,喉咙、嘴巴、鼻子与眼睛一时间被悲痛塞得满满的,薄煎饼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他吃着冰激凌和薄煎饼,他平时最喜爱的两样食物。他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他却还在吃这些东西,让这一切更显得讽刺、哀戚。

莱恩满嘴塞着已经索然无味的薄煎饼,他感到悲从中来。

火车驶过乡间,铁轨轰隆作响,平交道的横栅轰鸣着。

富林站,卡特琳娜霍尔姆站,然后是拉克索站。

窗外是初夏情景:母牛、一望无际的麦田、农庄与深林。

莱恩望着窗外,低头看看手中的薄煎饼,最后瞧瞧自己的妈妈,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恨她。

莱恩恨她,因为她欺骗他。她作势要用光线照亮他、保护他,但他选择躲进阴影,因此她照不到他。

他妈的真是该死。

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不该有这种念头,也知道这是最难听、最不堪的诅咒,他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他妈的真是该死。妈真该死,真该死,真该死……

他的念头是如此强烈,连她都感觉到了,也开始哭了起来。他随即后悔了——虽然他其实一点都不后悔有这种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