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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葬礼。不过,在轮到他自己之前,这恐怕是他所能参加的最后一场葬礼了。他先是受到初期感染,病况严重,随后症状又完全消失。也许,到真正发病前,他还能再拖延一阵子。

其实还是有人能挺过来。

比如,史汀纳被证实为病毒带原者,已经12年了,他自己都常说,他还是“头好壮壮”,健康得很。

他能再撑多久?离千禧年还有七年,他能撑到那时候吗?

从小,他在教会中长大,长辈常常讲起1914年。

1914年被视为耶稣在天国成王的关键年。《但以理书》就是这样写的:“当那列王在位的时候,天上的神必另立一国,永不败坏,也不归别国的人,却要打碎灭绝那一切国,这国必存到永远。”

耶稣也曾教门徒祷告:“迎来属于你们自己的王国。”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等待是需要时间的。

问题在于:到底要等多久?

整个大家庭里,就剩他们两人还没死,还没还债。

只剩两个人。死亡游戏玩到最后,通常免不了经过这一段。

本杰明苦笑着,检视着自己的思绪。有时,他真为自己感到可耻。

本杰明站在剧院入口等着赛尔波,他不住地跺着地面,想驱逐寒意。鞋底的沙子和冰雪在嘎吱嘎吱作响。这是个晴朗的冬季,但他的鞋子实在太单薄了,一阵寒风吹来,单薄的西装裤布料根本就不耐风寒。

天空晴朗无云,天空很久没有这么湛蓝过了。烟草店前,晚报标题又在大声嚷嚷:绰号“雷射人”的约翰·奥索尼斯被认定犯下谋杀、杀人未遂与抢劫等罪,被判处终身监禁。

从20世纪初开始,“猎户剧场”就坐落在汉玛毕港工业区一座老旧的机械厂房内,这一区目前正在兴建许多新住宅。有时,本杰明和赛尔波会沿着河畔散步,眺望正逐渐形成的全新景观。

当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猎户剧场。他以前常和拉斯穆斯到这里看各种不同的表演,例如那出颇受各界关注的《皮格马利翁(1)》,当年班特也跟来一起看,所以……应该是1985年的事吧?当年班特正开始崭露头角,正在变成明星的康庄大道上前进着……

总之,那是在他选择用打结的延长线吊死自己以前的事。

本杰明至今还记得,这次亲临剧场的体验不同以往,令他震撼无比。

敢于将假想世界抛在脑后,开启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空气,还有那凛冽的夜色,无一不真确;那条路远比他所能想象、理解的还要漫长。

只要他踏上这条真实之路,就无法回头了。

大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锁紧。

此刻,他站在室外刺骨的寒风中,正等待着重新进入假想世界。

迎向最后的诀别。

最近,他周围死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一群流浪者。

一年前,情况非常恶劣,一星期里死好几个人都不算什么新鲜事。当时小命不保的可怜虫,多半是在还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甚至根本不晓得什么是艾滋病时就已经被传染了。

当时,解放的狂欢与盛宴还在持续。

其实他从未真正亲身经历这场盛宴。一来,他太晚加入同性恋者的“大家庭”;二来,他的个性本来就不爱狂歌纵舞,把酒言欢。

他的熟人圈子里到底死了多少人?30个,还是40个?他参加了“阳性集团”与“挪亚方舟”等社团,认识的人多,病死的人也多。然而,在拉斯穆斯生命中最后半年,本杰明忙于照顾自己心爱的人,无暇继续投入社团的组织与运作。他只有放手不管,任由他去,从此再也没有重拾过社团事务。

悲痛足以使一切瘫痪。

拉斯穆斯撒手人寰之后,保罗和赛尔波就成为他仅存的生命线。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使他能够面对现实,继续活下去。

现在……只剩下赛尔波了。

当然,他本人也还没死。

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还要多久。

他的生命,就是一场漫长、无止境的等待。

等待自己的身体机能开始下降,等待淋巴细胞总数下降,等着病魔开始将他全身上下啃噬殆尽。

不过,他也在等更有效的抑制药物问世。至于新解药,感觉还要等上很久,所以就别再提了。

等待的尽头,就是与自己的爱人在另一个世界重聚。

现在,他就在这无边的等待大厅里徘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拉斯穆斯死后一年,悲痛使他的生命失去动力,对任何事变得冷漠且无动于衷。他甚至因此被要求提早退休,回家领退休金。不过,他拒绝了。

其实他根本没病,只是厌倦,只是累了。

假如没有保罗和赛尔波一路相伴,他的下场不知道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