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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他竭尽全力要把我培养成具有哲理性的艺术品商人,在佛教意义上也就是这么一种人:热爱艺术,同时也热爱出卖艺术。为了真正占有而不占有。”

“胡扯!”亚历山大说。

“为了尊崇艺术,博物馆里应有尽有,雷金纳德·布莱克是如此解释的。在那儿,人们可以尽情欣赏画作,而不必担心画作在家里会被烧或被盗。此外,博物馆的藏品都是最好的,私人收藏家在市场上已经找不到这类作品了。”

“双倍的胡扯!要是人人都相信他的鬼话,布莱克靠什么为生呢?”

“靠他对人类贪婪的坚信不疑!”

西尔弗不情愿地笑了。

“亚历山大先生,上帝是不懂同情的,”我说,“只要人还知道这一点,世界观就不会陷入过分的无序。而正义并非人的基本特性,它不过是颓废的一种发明,当然是最美丽的发明。只要人还知道这一点,就不会奢望过多,就不会死于存在或是生活的凄苦。”

“您忘了爱。”背叛者阿诺德说。

“我没有忘,阿诺德先生,”我回复道,“但它只是一种点缀,而不是生存的本质。否则我们就变成吃软饭的了。”

我用这种方式报了他想克扣我五十美元佣金的仇,但我这样做也没有觉得很舒服。“当然不包括罗密欧式的浪漫主义者,”我毫无生气地补充道,“自然还有艺术家。”

在广场旅馆前,我突然看到玛丽亚·菲奥拉斜穿过广场向中央公园走去。我感到很惊讶,同时想起我还从未在白天见过她,过去见她时不是晚上就是夜里。我跟随她,想给她一个惊喜。我也能感到口袋里西尔弗兄弟给的钱的分量。我已经一连数日没有见过她了,在傍晚蜂蜜色的光线下,我觉得她就像生活本身一样绚丽多彩。她身穿一件亚麻布连衣裙,我像被电击了一般,突然意识到她是那么漂亮。以前我只看到她身上比如面庞和双肩这样的局部,在摆放着金丝绒沙发的小厅那昏暗的灯光下看到过她的秀发和动作,要不就是在摄影室或是夜总会那刺眼的灯光下看过她的步态,但却从未把这些局部画面汇总过。过去我太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中,确实没有意识到她的美貌。我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或是心不在焉地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我看到玛丽亚·菲奥拉正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向雪莉·尼德兰旅馆走去,她的上身微微前倾,探寻着,在巨大的钢铁汽车间稍一迟疑,然后就以舞蹈般轻盈的步伐抵达了街的另一侧。

我在能继续跟上她之前必须等待片刻,但此后我就站住不动了。从来往车辆的缝隙间我看到,一个男子从旅馆入口处向她走来,并亲吻了她的面庞。他身材修长,一看就不像只有两身西服的人,而是像个住高级宾馆的。

我在马路的另一侧跟随他们二人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在那儿的一条侧街上,我看到等在那里的劳斯莱斯车。我还看见玛丽亚·菲奥拉上了车,那名陌生男子还帮她开关车门。猛然间我觉得我们形同陌路了。关于她我知道些什么呢?什么也不知道,除了那些可以随风而逝的东西。关于她的生活我知道些什么?可关于我的生活她又知道些什么?过去了!我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什么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啊!我感到的损失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唯其如此,我对它的感受就更加强烈。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位与我相交不深的人,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场面,我看到的不过如此。什么也没有打碎,因为什么也不曾存在过。

我从夏日傍晚蜂蜜色的光线中走回广场旅馆。广场中心的喷泉已经干枯,我那恍然若失的感觉仍在继续。我走过梵克雅宝珠宝店,死去的王后们的两顶王冠在橱窗中的黑天鹅绒上闪烁着光芒,至于断头台是否切下了王后们愚蠢的脑袋,王冠是不会理会的。钻石活了下来,因为它们是没有生命的。抑或它们其实还是有生命的?它们不是以一种缄默而坚硬的亢奋状态存在吗?我盯着闪光的首饰,突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特勒,就像受到一阵黑色旋风的袭击。利普许茨告诉过我,在那个炎热的夏夜特勒是怎么吊死在枝形吊灯上的,他穿着自己最好的西服,最干净的衬衫,没有打领带。利普许茨认为,他没有戴领带大概是怕那玩意儿碍事,会增加死时的痛苦。看来他在最后时刻也曾踢打双腿,企图够到附近的一张桌子,因为一尊法老阿蒙诺菲斯四世的石膏头像被碰到地上打碎了。利普许茨还提到不知特勒是今天就能火化,还是还要等。他希望能尽早进行,因为尸体在这么热的天气是会很快腐烂的。我不由得看了一眼表,已经五点多了。我不知道美国的火葬场有没有下班这回事,德国的火葬场就没有。为了尽快处理被毒气毒死的犹太人,那里的焚尸炉昼夜不停地工作,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