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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奥狄斯,出产年代是十九世纪初,甚至可能是十八世纪末,产地小亚细亚。很漂亮的地毯,可以算是半古董,真正的古董得是十六或十七世纪的东西。可那时候的祈祷用跪毯比较少见,要是有也大多是波斯货。”

“您认为它们值多少钱呢?”

“战前在巴黎的地毯商那里差不多值五百美元。”

“两条值这么多?”

“一条。”

“天哪!您不认为我们该为此喝杯咖啡庆祝一下吗?”

我们起身去街对面,西尔弗过马路的方式像是要自杀,迫使一辆福特车紧急刹车,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司机对他破口大骂,蠢阉羊还算是其中最温和的字眼。西尔弗满面春风地挥手向男子致歉。“这么一来,”他解释说,“我的自信又恢复了,它先前被那拉雪橇的牝马给践踏了。”

我不解地望着他。“可惜我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他说,“是那种最暴躁的类型。那司机有理由骂我,但那拉雪橇的牝马没有。现在这两种责骂就扯平了,我的内心又恢复了平静。咖啡加黄油羊角小面包行吗?”

“行。”

对西尔弗的逻辑我无法全部认同,但我接受了黄油羊角小面包。在法国度过的战争年代以及流亡中的饥饿岁月使我总是感到饥肠辘辘,无论什么钟点我都可以吃东西,而且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在城里闲逛时,我也总是不由自主地驻足在食品店的橱窗前,欣赏里面摆放的大火腿、美味小吃和圆蛋糕。

西尔弗掏出钱包。“青铜器的事有结果了,”他得意洋洋地说,“那家博物馆来电报了,愿意收回那件青铜器,出的价钱比我们想象得还要高。那儿的馆长被撤换了,不是因为这件事,他还犯了一些别的错。这是您该得到的份额。”

西尔弗把两张一百美元的钞票放到我那盛着黄油羊角小面包的碟子旁。“满意吗?”

我点点头。“预付款怎么办呢?”我问。“我该从这笔钱里退还给您,还是您从我的工资里扣除?”

西尔弗笑了。“那笔钱已经扣了。您赚了三百美元。”

“两百五十美元,”我解释说,“我自己还付了五十美元呢。”

“对。如果我们把地毯卖出去,您照样会得到一笔佣金。我们是人,不是赚钱的机器,我们以前曾是赚钱的机器。同意吗?”

“同意,甚至非常同意。您是个有双重人格的人,西尔弗先生!”

“再来一个黄油羊角小面包?”

“行。这种面包很好吃,就是个儿太小了。”

“这里很棒,是吧?”西尔弗说。“我一直向往着,店铺附近能有一家好的咖啡馆。”他一直越过川流不息的车辆盯着对面的店铺,看有没有顾客上门。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勤奋的麻雀,蹦蹦跳跳地冒着被马蹄踩扁的危险在觅食。他突然长叹一声说:“要是我弟弟没有那个疯狂的念头就好了!”

“什么念头?”

“他有个女朋友,是个Schickse [59]。您想想看,现在他居然想娶她!一个悲剧!这会毁了我们大家!”

“Schickse?什么意思?”

西尔弗吃惊地望着我。“您是犹太人,却连这都不知道?也是,您是不可知论者。Schickse就是女基督徒!这个女基督徒耳边的发绺是用过氧化氢染过的,她长着一双鲱鱼眼,那张有四十八颗大牙的大嘴想吞掉我们含辛茹苦节省下来的美元。她就是只染着金发、长着两条罗圈右腿的鬣狗!”

到我想象出他描绘的画面,还真过了好一阵。“我那可怜的母亲,”西尔弗继续说,“要不是八年前在火葬场被火化了,她在坟里也会恼火的。”

我来不及思索这些杂乱无章的事。“火葬场”这个词像警钟一样击中了我,我把装点心的碟子往后推了推。那股我所熟悉的甜丝丝的无聊气味突然浮现,令我直想吐。“火葬场?”我问。

“是的,火葬是这里最简单,也是最干净的方式。我母亲是虔诚的犹太人,出生在波兰,死在这里了。您知道……”

“我知道,”我匆忙说,“您弟弟呢?他为什么不该结婚呢?”

“可是不能娶非犹太人!西尔弗气愤地说,“在纽约,正派的犹太姑娘比在巴勒斯坦还多。纽约三分之一的人口是犹太人!难道他在这儿就找不到一个犹太女人?要是在这儿找不到,那就没地儿能找到了!可他偏要标新立异!这就跟在耶路撒冷非要娶布伦希尔德[60]为妻一样。”

我一言不发听着他抱怨,刻意不向西尔弗指出他言论中逆向反犹主义的悖论。这种事开不得玩笑,连讽刺性比喻都不行。

西尔弗恢复了平静。“我本来根本不想向您讲这一切的,”他说,“我不知道您是否理解了此事的悲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