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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们甚至期待着价格下跌,”拉维克说,“他们发明了全面战争,现在他们不用只在前线消灭昂贵的士兵了,而是实际上也在后方狂轰滥炸,轰炸机在此派上了大用场。现在妇女、儿童、老人和病人全都在劫难逃,人们对此也见怪不怪了。”他指着屏幕上的播音员说:“你们看他那副模样,装腔作势像个布道的!”

“这是更高层次上的公正,”希尔施解释说,“军界对此一向就很在意。为什么就该战士单独承担战争的风险呢?为什么不能风险均摊呢?这不过是一种逻辑上的谨慎而已。孩子会长大,女人会生出新的战士——为什么不趁他们成为危险之前就马上把他们杀死呢?军阀和政客的人道是无限的!聪明的医生也不会等着瘟疫失控再采取措施。对吧,拉维克?”

“没错。”拉维克说,瞬间他显得很疲倦。

罗伯特·希尔施望着他问:“要不要我把这个播音员的声音关掉?”

拉维克点点头。“关了吧,罗伯特。我们只能短时间忍受这挺机关枪兴高采烈的扫射。你们知道为什么战争一再爆发吗?”

“因为回忆是个浪漫的造假者,”我说,“它像一个筛子,筛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让战争变成了一场冒险经历。在回忆中,每个人都成了英雄。其实只有死者才有权评论战争,他们从头到尾经历了战争,可他们只能沉默。”

拉维克摇摇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痛苦是感觉不到的,”他说,“这才是症结所在。他也感觉不到他人的死,短时间后他所能知道的就仅仅是自己得以幸免。是我们那可恶的皮肤将我们和他人隔开,使我们成了自私的孤岛。你们在集中营都经历过,对死者的哀痛并不能阻止人们吞下尽其所能搞到的一块面包。”他举起酒杯。“那儿那个胖播音员滔滔不绝地播报死亡人数,就好像他们不是人,仅仅是猪排骨似的,咱们还喝得下这白兰地吗?”

“喝不下,”希尔施说,“我们做不到这一点。但我们能坦然地活着吗?”

窗前一个穿深蓝色上衣的女人在打一个小男孩耳光,孩子差不多四岁。孩子挣脱后往母亲的小腿上踢了一脚。然后他就跑得直到离母亲有一段距离,让她追不上,并做出各种鬼脸。最后两人消失在四处闲逛的会计们当中了。

“军界人道地发明了一个新概念,”希尔施说,“他们不喜欢说‘数百万死者’,不久他们在报道中就会用‘超级死亡人数’来粉饰。‘超级死亡人数’听上去比‘一千万死者’要好一些。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在古代中国,军人属于下九流,地位还不如刽子手,因为刽子手只杀罪犯,而将军们则滥杀无辜。今天他们却成了人上人,杀人越多,他们的荣誉越高。”

我回身看了看,拉维克靠在扶手椅上,闭着双眼。我知道他的特点,那是医生的典型特点:他可以随时入睡,也可以随时醒来。

“他睡了,”希尔施说,“大屠杀、超级死亡人数和偶然的狰狞面目,我们管这些叫历史,它们像无声的雨丝坠入他打的盹。这全靠他所诅咒的、把我们分隔开的皮肤的保佑。噢,能够置身度外是多么幸福啊!”

拉维克睁开双眼。“我没有睡,我在用英文复习子宫切除术的各种问题。你们这些理论上的浪漫派真是不可救药!你们忘了《拉昂摘要》中的条款了?在危机中哀悼不可避免的事是种自我削弱!”

他站起来向街上望去。会计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叽叽喳喳的已婚妇女,她们穿着花连衣裙前往各处买东西。“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去医院了!”

“你可以轻易数落我们,”希尔施说,“你起码有个体面的职业。”

拉维克笑了。“却是个毫无希望的职业,罗伯特。”

“你今天话不多,”罗伯特·希尔施对我说,“这种毫无意义的午间专题讨论会是不是已经让你感到无聊了?”

我摇摇头。“我今天成资本家了,当上了雇员。那件青铜器卖掉了,明天我开始在西尔弗那儿帮他们清理地下室的货物。这令人激动。”

希尔施笑道:“看我们从事的这些职业!”

“我对自己的职业并无反感,”我说,“人可以把职业看作是象征性的。清理货物和做古董生意!”我从口袋里掏出西尔弗给我的钱:“这钱你至少拿一半吧,罗伯特。就这样我欠你的还是太多呢。”

他拒绝了。“你最好还是先付给莱文和沃森一些吧,你马上又得需要他们的帮助。可别错过机会,不管是否打仗,主管当局都是主管当局。你的英语知识有进步吗?”

我笑了。“从今天早晨开始我突然听力长进许多,大概是步入市民生活的效果吧。从看什么都新鲜到自己赚到钱,从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到过上小日子。未来开始了。工作、赚钱、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