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非昔日之他(第6/11页)

青扇家已亮起灯光,玄关门也开着。我一出声叫门,青扇嘶哑的声音就回应道:“谁?”

“是我。”

“噢,房东先生,请进。”他好像待在六叠客厅。

室内的空气,感觉有点阴森。我站在玄关门口伸长脖子朝六叠客厅望去,青扇披着大棉袍匆忙收拾被褥。昏暗的电灯下,青扇的脸孔看起来苍老得令我心惊。

“你已经休息了吗?”

“啊,不是,没关系。我一整天都在睡,真的,这样躺着最不花钱。”他如此说着,看来总算收拾好房间,小步跑到玄关,“你好,好久不见。”

他也没怎么看我,立刻低下头。

“房租暂时还付不出来。”他劈头就说。

我火大了,故意不接话。

“我老婆跑了。”他倚着玄关的拉门静静蹲下。由于电灯的光线自背后照来,青扇的脸看起来一团漆黑。

“为什么?”我吓了一跳。

“她嫌弃我了。八成是有了别的男人,她就是那种女人。”他的语调大异平常,显得格外活泼。

“什么时候的事?”我在玄关口的台阶坐下。

“不知道,大概是上个月中旬吧。不进屋坐坐吗?”

“不了。今天我还有别的事。”我有点毛骨悚然。

“说来丢人,我是靠她娘家父母送钱来过日子。结果变成这样。”

我从青扇喋喋不休的态度,看出他巴不得趁早把客人赶走的意图。我故意从袖里取出香烟,问他有没有火柴。青扇默不吭声地起身去厨房,拿来大盒火柴。

“你为什么不工作?”我一边抽烟,一边暗自下定决心从现在起要好好跟他谈一谈。

“因为我无法工作,大概是没有才能吧。”他的语气依旧相当果断。

“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要是能工作就好了。”

我知道青扇拥有意外诚实的气性。虽然心痛,但如果就这样同情他,房租可就没指望了。我暗自激励自己。

“那岂不是伤脑筋。我固然为难,你也不可能永远这样。”我把没抽完的香烟扔到玄关的地上。红色的火花在水泥地上喷溅,随即消失。

“是啊。那个问题,我会设法解决,我已有办法了。很感谢你。能否请你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

我叼起第二根烟,再次划火柴。我从刚才就对青扇的脸耿耿于怀,这下子借着火柴的火光终于有机会瞄上一眼。我不禁失手将燃烧的火柴掉落地上,因为我看见恶鬼的面具。

“那么,改天我再来。你没钱我也没辙。”当时我恨不得立刻逃离那里。

“这样吗?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一趟。”青扇严肃地说,跟着站起来,然后喃喃自语,“四十二岁的一白水星 (9) 运势。如果想太多,结尾会很弱。”

我跌跌撞撞离开青扇家,闷着脑袋匆匆踏上归路。但是随着心情渐渐平静,我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一场闹剧。我又被耍了。青扇像是走投无路的明确语气,不经意嘀咕的四十二岁,全都令人难以忍受地充满刻意的欺骗。看来我还是有点天真。我在想,自己这么闲散的脾性实在不适合当房东。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都在思考青扇的事。我也因为有父亲的遗产,才能这样无所事事地日复一日,也没想过要出去上班,青扇那番“要是能工作就好了”的述怀,我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但是青扇现在如果真的没有一毛收入过日子,光是这样已不是寻常精神状态。不,精神状态听起来好像很了不得,总之他这人相当厚脸皮。到此地步,我认为不想办法查明他的真实来历已经无法安心了。

五月过去,到了六月,青扇还是毫无表示。我不得不再次前往他家。

那天,青扇像个运动员般,穿着带领的衬衫与白长裤,不知在害羞什么似的腼腆着走出来。整个屋子感觉很明亮。我被带进六叠客厅,一看之下,靠近壁龛的角落,不知几时买的,居然放了一张罩着鼠灰色天鹅绒看似老旧的沙发,而且榻榻米也铺上了浅绿色地毯。室内的风格焕然一新。青扇让我坐在沙发上。

院子的紫薇树,差不多正要开始绽放点点红花。

“每次劳驾您真是不好意思。这次没问题,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喂,小亭。”青扇与我并肩在沙发上坐下,朝隔壁房间喊道。

穿水手服的矮小女子,自四叠半房间倏然出现。是个圆脸少女,红润的脸颊看起来很健康,眼睛也不知畏惧地瞪得很大,眼神清澈。

“这位是房东先生。快打招呼。这是我的女人。”

我暗自称奇,终于明白刚才青扇含羞带怯的微笑是何意味。

“是什么样的工作?”少女又跑回隔壁房间后,我不顾这样很冒昧硬是开口问起他的工作。我提高警觉,决心今天再也不能被他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