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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仪表盘那蓝莹莹的光芒里,她看去跟那两个军官一样苍白——好像她也被那徘徊于六月之夜的死神打上了印记似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心灵深处真正害怕的是什么:战争会降临在我们中间,但等战争一过,我们将再也找不到彼此了,因为即使怀着最伟大的乐观主义,你也不可能在一次毁灭一切的地震之后,希冀个人有多好的运气。

“‘如果你回来不是为了把我带走,那你回来就是个罪过。这一点你难道不明白吗?’海伦突然火冒三丈地说道。

“‘明白。’我答道。

“‘那么,你这样逃避有什么用?’

“‘我并没有逃避啊。可是你就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就知道?那你为什么要回来?不要跟我撒谎。难道你回来再一次向我道别吗?’

“‘不。’

“‘那你又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待在这儿自杀吗?’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她能够理解的回答只有一个,眼下容许做出的回答也只有一个,即使整个事情还是一场梦。‘我回来就是要把你带走嘛。这一点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她的神情改变了。她的怒气消失了。她显得十分美丽。‘哦,’她嘟嘟囔囔地说着,‘可是你得跟我说啊。这一点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我鼓起勇气。‘我要告诉你一百次,海伦。我每时每刻都想告诉你——这是天底下我最最爱做的一件事,即使那是不可能的。’

“‘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可能。我有护照啊。’

“我半晌没有吱声。这句话仿佛闪电一样打在我那慌忙错乱的思想上。‘你有护照?出国能用吗?’

“海伦把手提包打开,掏出她的护照。她不但有护照,而且还把护照随身带着。我瞧着它,好比人们瞧着圣杯[38]一般。有效的护照正是这个东西。它既是一个宣言,又是一种权利。‘你是在什么时候弄到的?’我问。

“‘我是在两年之前弄到的,’她说,‘还有三年有效期。这护照我已经用过三次,一次是到奥地利去,那时它还是独立的,还有两次是到瑞士去旅行。’

“我把护照翻了一通。我必须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神。随后,现实沉落了。我手里的这张纸是一份护照。海伦离开德国,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了。‘简单极了,是不是?’她说道,一面瞅着我。

“我傻里傻气地点了点头。‘你搭上火车就能走了。’我又看了一眼那护照。‘可你没有法国签证。’

“‘到了苏黎世,他们就会给我的。到瑞士去不需要签证。’

“‘那倒没错。可是你家里的人会怎样?他们会让你走吗?’

“‘我不愿意问他们。而且,我什么也不愿意告诉他们。我只说我非得到苏黎世去看医生不可。以前我也都是这样说的。’

“‘你生病了?’

“‘当然没有,’海伦说,‘我说有病是为了要弄到一张护照,可以离开这儿。我快要憋死了。’

“我记得格奥尔格曾经问过她,有没有去看过医生。‘你可以肯定,你没有病吗?’我又问了她一遍。

“‘别傻了。可是,我家里的人总以为我有病。我就让他们这样相信了,是我可以得到安宁的唯一办法。而且也可以离开这个国家。马顿斯帮了我的忙。要使一个百分之百的德国人相信瑞士的有些专家说不定会比柏林的权威懂得更多,着实要花点工夫咧。’海伦笑了起来。‘不要那么惊吓过度。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不会在深更半夜躲避那些边防巡逻兵。我可以说我非要到苏黎世去找我的医生不可,我干脆搭乘火车,跟我前两回一样。如果你也在那儿,那么我们干吗不能见面呢?这样听起来不是更好吗?’

“‘是的,’我说,‘不过我们还是把汽车往前开过去。情况开始变得如此美妙,都使我禁不住料想会有整整一队的党卫队员从林子里突然出现。我从来不敢想象,事情会有那么简单。’

“‘亲爱的,’海伦十分温柔地说,‘事情看上去简单,因为我们处在绝境中。这是一种奇特的补偿方式。我在寻思,事情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我希望我们用不着非把这个答案给找出来不可。’

“我们离开那满是尘土的小道,回到了公路上。‘我很顺利,’海伦说,她一点也没有什么绝望的表情,‘我完全准备照现在这个样子生活下去。’

“她跟我一起到了旅馆里。我很惊奇,她这么快就适应了我的生存环境。‘我同你一起到门廊里去,’她说,‘一个单身男人往往更容易引起人家的怀疑。’

“‘你学得很快。’

“她摇了摇头。‘这我好久以前就已经学会了。就在“全民调查”之后,人们告发他们的左邻右舍的时候。好比有人把一块大石头搬了起来——所有的毒虫都急急忙忙跑出来了。到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许多大话,把他们的卑鄙和庸俗说得好像是另外一回事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