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踏到楼下一步了,但现在我看到他笨拙地跳到下面的屋顶上,回过头来,显然还在担心我们会不让他进去。接着他转头望着那棵紫丁香树,考虑该怎么从那儿爬下去。春天已翩然降临。紫丁香树披上了一身翠绿的新衣,垂挂着一串串淡绿色的花苞。他打消念头,放弃从树上爬下去,再使劲重新跳上阳台。我把他抱起来,带他到楼下,告诉他那儿有一个猫洞。他吓得半死,以为那是一个陷阱。我不顾他的咒骂与挣扎,轻轻把他从猫洞推出去。我跟着一起出去,把他抱起来,再把他从猫洞推进屋子里。他立刻气急败坏地蹿到楼上,显然是以为我终于要把他给赶出去了。这样的戏法接连上演了好几天,而鲁夫斯对此深恶痛绝。在训练暂停的时候,我总是不忘温柔地抚摸他,称赞他,让他知道我并不想把他丢掉。

他默默思索目前的情况。我看到他从沙发上的老位子跳下来,慢慢走下楼梯。他走到猫洞前,站在那儿仔细检查,尾巴犹豫不决地连连晃动。他害怕:恐惧令他畏缩不前。他逼自己停下脚步,回到他熟悉的地方……这样的过程他重复进行了几次,然后他直接走到猫洞活板门前方,企图强迫自己穿过门跳出去,但就在最后一刻,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直觉,迫使他停下脚步。同样的情形不断地重复发生。最后他终于强迫自己踏出这决定性的一步。他就像是个正准备跳进深水池的人一样,先猛然一头钻进去,然后身体跟着没入洞口,在刹那间,他已踏入充满春季特有芬芳气息与丰富声响的花园,度过严冬的鸟儿兴高采烈地婉转鸣唱,孩子们开心地重新收复他们过去的游乐场。这只老迈的流浪猫站在原地,嗅闻那仿佛为他注入崭新生命力的清新空气,并抬起一只爪子,回过头来,努力想要捕捉住气味中所夹带的讯息(我们家有人称之为“气味分子”),那使他回想起他以前的朋友,猫和人类都有,并唤起他过往的记忆。那时他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只青春正盛的猫,显得英俊帅气且充满了活力。他踩着他特有的审慎步伐,微跛着腿慢慢踱到花园尽头。他走到一株老果树下面,先看看右边,再看看左边。两边都有着他过往的回忆,他一时间无法打定主意该往哪儿走。他钻过篱笆底下,往右边走去,那是往老太太家的方向——但这只是我们的猜想。他在那儿待了一两个钟头,然后我看到他从篱笆底下钻过来,回到我们家花园,再沿着小径走过来,站在猫洞旁边的后门前,抬头望着我:请你把门打开,我今天做得已经够多了。我宣告屈服,替他打开后门。但第二天,他自己从猫洞走出去,然后再穿越猫洞回到屋里。在此之后,我就不用再替他准备猫砂盆了,就算外面下雨下雪,或是狂风呼啸,雷电交加,他都会乖乖走出去上厕所。他只有在生病或是身体太虚弱的时候,才会再需要用猫砂盆。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往右边走,但有时也会到左边去,这时他待在外面的时间会比较久。我透过望远镜目送他离去,直到他蹿进灌木丛失去踪影。但不论他是往哪边走的,只要一回来,就会立刻过来跟我撒娇,并再度激活他的打呼噜机器……我们那时才发现,他的呼噜声已不像他刚到我们家时那么响亮,时间也缩短了许多。现在他的呼噜声虽大,但还颇知节制,恰如其分地传达出他的心声,他想让我们知道,虽然他不是最得宠的猫咪,而我们也永远不会让他当上家里的猫老大,但他还是很重视我们,非常珍惜我们给他的这个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会担心我们会突然翻脸无情,把他赶出家门,或是把他锁在外面,不让他回家,但他现在对我们越来越放心了。但在他还不太有安全感的时候,他只要出门去玩,一回家就会立刻跑过来向我们家其中一人示好,他乖巧地坐在我们腿边,不停地打呼噜,要不然就是用额头顶着我们,要我们替他揉揉耳朵,特别是那只老是好不了的溃烂耳朵。

那年春夏的好天气对鲁夫斯的身体大有助益。就他的年纪与体力来说,他的情况算是很不错的了。他现在对我们十分放心了。但有一次,我随手拾起一根搁在后院门廊上的旧扫帚柄,却看到他吓得立刻跳到下方的屋顶上,跌了个狗吃屎,再急急忙忙地沿着树干爬下去,惊恐万分地用最快的速度冲到花园尽头。在他过去的生命中,显然曾有某个人朝他丢棍子,无情地痛打他。我赶紧跑到花园里,却发现他吓得躲在一株灌木下不敢出来。我把他抱起来,带他回家,对他解释那根旧扫帚柄并不会伤害他,并向他道歉,温柔地劝慰他。最后他终于明白是他自己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