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沃克在巴德阿克斯的车站洗手间里刮了胡子,清理了牙齿。他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些迟缓,反应变慢了,不过在迪斯伯德时几乎要将他吞没的倦怠消失了,他重新开始考虑寻找马洛里的事,急着想要弥补自己之前浪费掉的时间。在咨询处的时候“荷瑞森”这个词突然闯进他的脑海——不知打哪儿来的,无缘无故。种子被风吹走,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也许词汇和想法也像种子一样:它们就在空中,无意间落到你头上了。虽然觉得很蠢,他还是问了柜台上的女人附近有没有一个叫荷瑞森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有巴士到那儿。”她说,既不觉得惊讶,也没有笑容。

他在买票时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决定是基于直觉和预感,但其实他知道这不是真的。直觉是思维的一种本能反应,而他实际上是一时冲动之举,等不及要再次行动起来。

到了之后他觉得这不是座城市,而只是城市里的一座建筑物。接着,当他开始了解这地方的规模时,才意识到虽然这里没有马路或街道,但走廊和过道充当了街道,巨大的舞池成了停车场,无数的房间代替了一栋栋的房子。他到处都能看到窗户,但所有的窗户往外看去,除了脚下好几码处的潮湿前院之外,就是这个建筑物——这个城市——的墙壁和其他的窗户。他推开门,看到的是更多的房间。有时候是那种天花板很高,超大的房间,除了一张黑色桌子和几把椅子、几盏枝形吊灯之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有的房间很小,有扶手椅和壁炉。少数房间是铺地毯的,大部分都是抛光的木地板,走过会发出咚咚的回声。当他停下来时觉得听到了其他的脚步声,但在那巨大的室内和弯曲的走廊上,他怀疑那些是自己脚步声的回音。他走进一个有着金边镜子的房间,那面镜子很大,尺寸跟一幅战争场面或圣经场景的画卷差不多。镜子让这个房间巨大得深不可测,空空如也,除了自身反射的镜像之外还有角落里他那瘦小的影像。从那儿他走进一个壁炉上挂着幅油画的房间。那是个宽敞的房间,跟他走过的其他房间都不一样。当他继续在这个城里走时,看到越来越多的画,全是室内画。每当他碰到一幅画,都希望能是幅风景画,但从来都不是。他抑制住恐慌,不过渐渐地,被困在了这个巨大建筑物里的感觉不断在警告他。通常情况下,你要么在广阔无边的地方迷失——沙漠或大海上——要么在封闭的空间被困住——牢房。在这儿,沃克被困在了牢笼同时也迷失在巨大的封闭空间里。也许有可能从窗户里爬出去,沿着紧贴墙壁的细细的排水管道爬出去,但也没用——那些管道只是通向前院的,那儿像是个露天的地牢。有时候靠在玻璃窗上伸头向上看,能看见一小块透明的天空,不过大多数时候连这样的景色也看不到。只是一间接一间的房间。他可以随处走,但不论走到哪儿都不过是更多的房间。就像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和弱不禁风的黑色椅子。桌子上有一瓶红酒和玻璃杯具。这个房间的简约风格和大小让他觉得自己是来跟某个有权有势的官僚开会的。他倒了杯红酒,玻璃杯轻轻的丁零声被巨大的空间放大了好多倍。端着那杯红酒来到亮处,看着红色的液体泛着海底火山岩浆一样的光泽。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浅酌一口酒。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的城市——或者建筑,或者不管这儿叫什么——能够存在这么久。即使假设这里是伦敦,他恐怕也已经走完了……走了多久?两天?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这里有水和酒,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任何吃的东西——不过这样的前景与其说让人害怕,不如说是令人沮丧。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走。一时兴起,在要离开的时候他拿起那瓶红酒往墙上砸去。想到能在这里搞破坏让他士气大振,几分钟后他名字的首字母就被刻在一张大橡木桌上。然后没有任何理由的,他又加了“滚开”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丑陋不堪。这种孩子气的破坏公物的行为令他非常开心,当他走出房间时两手插在口袋里满脸笑容。很快因为喝了酒他觉得好困,于是躺到一个绣花沙发上。没有东西盖就睡不着,他把一面窗帘扯下来盖在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窗户黑得像黑板一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变。虽然如此,外面已经是晚上的事实让他更觉得自己被困在了这个城里。他起来重新开始这段旅程,走过无数的房间、楼梯和走廊。在一个大接待室——这个词没什么意义,这里每个房间都是接待室——他发现了一本游客指南。里面有一半都是游客的姓名和签字,最后一个签字是马洛里的。他加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