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本序:极乐生活指南(第4/7页)

“(昨天)我看见你从水里出来,有两个特别强烈的反应。”

“是什么?”

“我会告诉你,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不按顺序告诉你。”

“可以。”

“一个反应是:想到是你而不是我被蜇了,我大大地松了口气。”

“另一个呢?”

“你穿着红色的比基尼,性感极了。”

如果说《一怒之下》让人想笑,那么《懒人瑜伽》则让人想做别的事。它的鲜活和流畅,它所营造的气氛和舒适感——就像一个放着冷爵士,有柔软沙发,光线恰到好处的小咖啡馆——会让你有种温柔而暧昧的愉悦,会激起你生理上的渴望。你会想放下书发会儿呆,想喝杯冰镇啤酒,想找个人接吻,想也来点大麻。但它们要么太容易做到(以至于懒得去做),要么太难做到(所以也懒得去做),最终你发现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读更多的杰夫·戴尔。

这也许可以部分地解释为什么《杰夫在威尼斯,死亡在瓦拉纳西》会成为杰夫·戴尔迄今最有名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它很像是《懒人瑜伽》的拉长版。它由两个看上去没有太大联系的中篇构成,第一篇用第三人称——一个小小的伎俩,使其更具小说感——叙述了一个叫杰夫瑞·阿特曼的自由撰稿人在采访威尼斯双年展时的完美艳遇,第二篇中,同为自由撰稿人的“我”前去印度瓦拉纳西采访,最终却决定永远羁留在肮脏而神圣的恒河之滨。它具有《懒人瑜伽》的全部优点,但却更令人震撼,这既是因为其中对性和迷幻药的描写更加勇敢而详尽,也是因为它散发出一股混杂着厌倦与悲悯的哲学意味,一种对“杰夫·戴尔定理”的禅宗式解答。

这种禅宗式解答,也曾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第二部小说《寻找马洛里》中(《杰》是第四部)。跟其他三部小说相比(另外两部是《记忆的颜色》和《巴黎迷幻》,分别回忆了他以嬉皮士兼见习作家身份在伦敦和巴黎度过的青年时代),《寻找马洛里》是最不自传性的,最像小说的——可能也是最好的。

“这场搜寻开始于沃克与蕾切尔的相遇。”这是小说的第一句。一开始,《寻找马洛里》看上去仿佛是部十分正常——正常得几乎有点乏味——的硬汉派黑色侦探小说。落落寡合的中年男子沃克在一次派对上认识了神秘女子蕾切尔,后者请求他帮助寻找自己失踪的丈夫马洛里。他答应了,因为无聊,因为蕾切尔那“不确定性”的美,因为这是侦探小说。从马洛里信用卡账单上的租车公司,到其下榻酒店的电话记录,到查明那个电话号码的拥有者是住在默里迪恩的马洛里姐姐,至此一切正常——也就是说,仍然乏味。但就他在开车前往默里迪恩的路上,天气突变,“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接着是一阵长久的寂静,久得仿佛寂静本身就是一种等待,然后雷声大作”,而当他迷路后下车走向一家小镇餐厅,“雨声听起来就像肥肉在油锅里炸”。这场大雷雨是条分界线。而迷路既是事实又是隐喻。当雨过天晴,我们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默里迪恩,沃克发现除了一张蕾切尔寄来的模糊不清的照片,一切线索都中断了,他甚至考虑要求助于塔罗牌或通灵师:

尽管这些想法荒诞至极,但这标志了一个转折点——转机的开始——在他对马洛里的寻找过程中。从这一刻开始,这场搜寻的性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将越来越少地依赖外在的线索,而更多地依靠自己对在相似的环境下马洛里会做些什么的直觉。

这的确是个转折点,也是一个对读者的暗示,它好像在说:所以,你看,这其实不是侦探小说。一切都似乎没变,一切似乎又都变了。就像进入一个逼真的梦境,一切都跟现实一模一样,但偶尔随意掠过的超现实场景却因此更加令人惊颤:在一个酒吧,电视上正在转播的球赛比分是540比665。随着搜寻的继续,线索的来源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它甚至会“像风中的种子”一样直接落入他脑海),同时,以一种理所当然——因而也是不知不觉——的方式,类似的超现实场景越来越多,直到最终彻底取代了现实。他来到一座像整幢建筑物的城市,那里“没有马路或街道,但走廊和过道充当了街道,巨大的舞池成了停车场,无数的房间代替了一栋栋房子”。在一座叫“独立”的冻结之城,世界像庞贝古城一样被凝固在瞬间,一幅“静止的繁忙景象”,走在这群活雕像之间,他发现“像这样冻住之后,每个姿势都近乎完美,那是人们普通一天的生活片段——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值得像对待伟大的艺术品一样看待……每个细微的生活瞬间都被揭示出来”。在到处荡漾着风铃声的新月城,一切都如此似曾相识,以至于他“重复以前做过的动作”,走进一栋老木头房子,他看见花园里有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他有着跟自己一样的习惯动作:“用拇指和食指拽自己的右耳”,而在书桌上有张明信片,“明信片的背面是他自己的笔迹,写着图片中城市的名字:艾姆利亚。”于是,艾姆利亚,“那是个广场城市,四周是红色的塔楼和看不到尽头的拱廊。……这儿没有距离和方向感,只有城市的全景,深黄色的墙壁,赭色的街道。整个城市从任何一个方向看都是一样的——拱廊,广场,塔楼和长长的影子——但每看一眼感觉都不一样,有股陌生感。”这显然正是基里科那幅著名油画《抵达之谜》所描绘的城市,画中浓郁的神秘和超现实主义气氛与这部小说极为契合。随后,他走到同样散发出强烈基里科感的海边(“一把白色的拐杖靠在墙边。一尊雕塑遥望着大海。”),看见海岸边有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