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17/33页)
这种民族迁徙的场景,偶尔会闪现在这位曾经患有交际恐惧症的蘑菇痴儿的脑海里。想起所有这些在他的脑海里继续迁徙的人,他的脑袋就会变得沉重,十分沉重。每次他干完工作——无论是起草辩护词,还是为辩护词定调去寻找,他觉得都是在工作——,便离开这块空地,走在民族迁徙之路上回家,大多情况下都穿着西装,系着浅色的真丝领带,一只手拿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拿着他两三个可怜巴巴并不显眼的发现物,起先包在一张报纸里,后来就慢慢地露出来。这时,他看到自己成为世界舞台大众的一份子或一员。在之前的数十年里,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是众多行动者的一员,个个都代表着截然不同的角色,而这个角色恰恰因为与众不同才属于大游戏的一部分,并且使之接连不断有条不紊地展开来。
在这里,小学生们或围坐在一起,或围着圈跑,结束了他们在森林中的一天;在这里,一列徒步小队站在分岔路口在大声说话,老年人居多,也有几个年轻人,显然他们没有达成统一意见该去往何方;在这里,此时此刻,一个男人正在体育器械前引体向上,另一个男人在后面等着器械空下来;在这里,此时此刻,有两个骑马的人,同时从小步到飞奔而去;此时此刻,那儿有一些零零散散慢跑的人,在午休时分,森林前面,从他们那里传来过嚷嚷声;在这里,一个年轻女子,一身远足徒步的行装,这里的森林对她来说几乎就不算什么路程了;在这里,一个亚裔家庭正在寻找板栗,一个真正的大家族,上有太祖母、下有重孙——这会使他想起另一个部落吗?同样在这里,有一组警察巡逻队;在这里,道路变得宽阔了,退休的老人在玩滚球。
而他与他们所有的人维持着平衡,寻宝者,同时也是平常人,同仁,而这样一种平衡,不管宝贝如何来来去去,事实上就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半辈子以来,地球更多是陪着他玩了半辈子:如今,——他在这里陪着地球玩了起来,是他吗?他陪着一起玩。在这个社会上陪着玩。各种各样的人的社会,截然不同的人的社会——正是他们——,有他们存在。其中就包括,他偏离轨道和自我封闭伴随着这样的感觉,同时也是一种确信,他这样的行为,这有益于他的挚友,有益于他周围的人,其中也包括“他的”被告。是的,那就与人为善吧。
那么他,手里拿着蘑菇的那个人?好一阵子,他还这样感觉到自己是个没有归属的人,与这个场景形成了反差。他的同类,像他一样的人,他们既不走大路,也不走小道,而是穿行在大树与灌木之间,也绕着圈,一步一步地走着,显然很缓慢,或者压根儿只是站在或蹲在那里,被树干和树叶半遮半掩。他们突然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或者立刻又消失在里面。说得客气点,他们不可能成为游戏的一部分,更何况还带着那些陌生的、如此令人诧异的玩意儿;他们不是把这些玩意儿捧在身前,就是可疑地装在鼓鼓的手提包里。在最好的,要这样说,最无关紧要的情况下,这样的人像他一样都是些边缘角色,跟这个大游戏毫无关系。是的,当他们在这儿和那儿迷失方向乱了方寸时,甚至会影响这游戏。
然而,后来出现了这样的时刻。这时,这个犹豫不决、踌躇不定的人,这个还不遵循群体规矩的人,他又是冲着全体行动者的节奏反其道而行之,又是单枪匹马穿行在这个地方——那些行者分别都是许多人结队而行,即便是一个人,看上也像许多人——,把自己看成一个共同行动者。他是游戏的参与者。他补充了游戏,他掺和到大游戏里。如果没有他作为蘑菇采摘者这一角色的停留、交错、穿插、谢幕,那么这个世界舞台,至少那个夏天和秋天的世界舞台似乎就会有缺憾。像他这样一个人掺和到游戏里,会刮起另一种风。在这种风里,每个映入他眼帘的人都各司其位,各有风格,也包括他自己,这样便产生了一幅史无前例的社会图像,一幅人性的、理想的社会图像。
怀着这样的意识,他走出森林继续前行,穿过人潮拥挤的都市街道。他那根深蒂固的,或者从他的乡村出身来看被感受为奴性的对人的恐惧好像永远消失了。我,一个边缘角色,或许完全是个异类?你们看看吧!他这样说也指的是自己随身携带或者在身前捧着什么东西。不少人就这样加入他的游戏:听从于他,停住脚步,讲述他们以前……在那里,他们的家乡……只是他们把大师的故事更加出色地留在记忆里……——最后,一天结束时,这个采集者返回家中,这是一个与猎人完全不同的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