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5/7页)

他找到237号、爬上楼梯时,想的正是这些。C.T.和巴德关于S.S.埃塞俄比亚(即前文提到的“阿比西尼亚主日学校”。S.S. 系“主日学校”(Sunday-School)之缩写。)命运的争论太妙了,太逗了:他听的时间肯定比自己以为的要长,因为他赶到那儿的时候早就过了正午了。透过门就能听到女人的声音,但乔还是按了门铃。

那个皮肤很糟糕的薄荷姑娘来开了门。他正向她说明自己是谁、来做什么,希拉把脑袋伸到门厅里大喊道:“哟嗬!到底让我吃了一惊,乔·特雷斯。”他笑了,进了门。他站在那里微笑着,没有放下他的样品箱,直到女主人爱丽丝·曼弗雷德走过来让他到起居室里去。

社交活动被他打断了,她们都非常激动。这是个“城市之女”姊妹会的午餐聚会,计划为全国黑人商业联盟做感恩节募捐。能拍板的已经拍了板,只好搁下的也已搁在了一旁,她们便开始了奶油鸡丁午餐,为这顿饭爱丽丝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们对自己的工作和彼此相伴感到满意,甚至很高兴,不知道还缺点什么;后来爱丽丝派多卡丝去开门,这时希拉才想起她对乔说过的话,一听见男人的声音就跳了起来。

她们让他觉得自己好像那些穿着鞋套唱歌的男人。那些成群结伙聚集在街角的年轻人,打着领带,领带颜色跟上衣口袋里突出来的手帕一样。那些小公鸡站在那儿,却不是在等那些雏儿,雏儿们可是在等着——他们哪。在女人们轻佻、赞许的目光下,乔觉得自己笑得很开心,就好像有沙色的鞋套遮着他的鞋面似的。

她们大笑着,用指尖敲着桌布,大家一齐笑话他、训斥他、欢喜他。她们告诉他像他这样的高个子男人给她们的感觉是怎样的,埋怨他的迟到和傲慢,并且问他,他的箱子里面除了叫希拉如此激动的东西外还有什么。她们纳闷他怎么从来不按她们的门铃,或者爬上四层双段的楼梯给她们送货。她们唱出了她们的恭维、她们的凌辱,只有爱丽丝表情收敛,仅限于淡淡一笑,没有往评论中加入任何见解。

他当然留下来吃了午饭。当然了。不过,他尽量不吃太多东西败坏自己的食欲,他敢说,暮夏的青菜正在锅里为他煮着呢。可是女人们摸着他的头发,直盯着他欣赏他那双两种颜色的眼睛,命令他:“到这儿来,伙计,给我坐下。给你盛一盘?我来给你盛一盘。”他表示抗议;她们则坚持。他打开箱子;她们就表示要全部买光。“吃啊,宝贝,吃啊,”她们说,“在这种肺炎天气里,你可不能骨头上不贴上点东西就到外边去,没道理嘛,我们这儿有这么多东西呢。多卡丝,姑娘,给这个男人拿一个空盘子来,我好给他盛满,听见了没有?别说了,希拉。”

她们多半是他这个岁数的女人,有丈夫,有孩子,还有孙子孙女。无论对自己还是对需要她们的人,都是勤劳肯干的人。她们认为男人可笑、可口又可怕,一有机会就让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在这样一个集体里,她们能够坦然去做单独一人时要多加小心的事,不管这个拎着样品箱来按门铃的人是个男人、陌生人还是朋友,不管他有多高的个子、他的笑容有多土气,不管他眼睛里有多少悲哀。更何况,她们都喜欢他的声音。那声音里有一种音调,一种只有在造访顽固的老人时才听得到的音调,他们全都不愿稍稍从他们的前院和使用过度的农田上挪动一步,到大都会来。它让她们想起了戴着帽子耕地和吃晚饭的男人们;他们吹着茶碟上的咖啡,吃饭的时候刀是攥在拳头里的。所以她们直勾勾地盯着他,尽可能以她们各自的方式告诉他,他是多么可笑,多么可口,多么可怕。就好像他不知道似的。

乔·特雷斯指望轻佻地大笑着的女人们买他的商品,但还不至于愚蠢到跟她们中的哪一个亲近。他可不想趴在台球桌上打球时把后背暴露给主顾的丈夫们,挨上一枪。可是那天,在爱丽丝·曼弗雷德的家里,他一边听着她们的取笑一边还击,玩笑中的什么东西却加重了分量。

我纳过闷。纳闷他当时和后来是怎么想的,还有,他对她说了些什么。多卡丝送他出去的时候他对着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而且谁都不如他看上去那么满意和惊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月份在爱丽丝·曼弗雷德家里的那顿午餐有点不对头。爱丽丝有点心不在焉,任何一个跟她一起待上过三十分钟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她的风格。她是那种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一场出了格的传闲话消停成吃吃的傻笑。也许是她那天生的裁缝脑袋,使得一件你本来觉得挺活泼的裙子在她的裙子旁边变得又俗气又破旧。可是她能做一桌子饭。也许食物的分量有那么一点不足,而且我认为她对奶油有偏见,她在蛋糕里用得太少了。不过小面包很松软,还有那些盘子碟子,亮闪闪的,摆放得正好。随便打开她的餐巾,你看不到一处疙里疙瘩的。当然了,她在那次午餐上非常彬彬有礼,也不是太傲慢,可对什么都没有密切关注。她有点心不在焉。这跟多卡丝有关,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