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7页)

等她到了十七岁,她的全部生活都变得不能忍受了。我一想到这一点,完全能够理解她的感觉。这的确太可怕了,如果彻底无事可做也没有什么值得去做,只想躺下来,希望自己赤身裸体时他不会笑话你。或者希望他握住你的乳房,觉得它们完美得无需作任何改变。很可怕,但值得去冒险,因为没别的事可做,尽管你年方十七,正在做着一些事情。学习,工作,记忆,吃东西,败坏朋友们的名誉。嘲笑那些颠倒了的东西和正过来的东西——颠倒与否都无所谓,因为你不是在做那件值得做的事情,就是说,在一个光线微弱的地方随便躺下来,被拥抱在怀里,被这世界的核心支撑着。

想一想那是怎样一番景象,你要是能做到,就去做吧。到时候,自然会为你而一反常态的,把自己变成了避难所、羊肠小道。双人枕头。伸展开丁香丛的树枝,让它们低矮得能够掩藏住你。还有大都会,以它自己的方式同你打成一片,配合你,铺平了人行道,修整了路边石,在街角为你提供各种鲜瓜脆果。满货架的黄颜色头巾,成串的埃及珠子。堪萨斯炸鸡以及带葡萄干的什么东西,让人注意到一扇好像藏着香味的敞开的窗子。如果那还不够,还有地下酒吧(指禁酒法令废除以前的地下酒吧。)的店门半开半掩着,在冷清阴暗的地方,有一支双簧管咳嗽着、清着嗓子,等着那个女人来定音。她打定了主意,并且在你路过的时候对着你的后背宣布她是爹爹的小天使。大都会在这一点上特别聪明:又香又好,看上去很粗俗;发出伪装成公共招牌的秘密信息:这边,这里开门,黑人入内危险仅限单身汉降价甩卖征求女工私人房间狗禁止入内绝对不用付现金新鲜鸡肉免费送货。而且善于开锁,善于使楼梯昏暗。用它自己的呻吟盖过你的呻吟。

多卡丝十六岁那年,有一天晚上,她站在那里,任凭两兄弟中的哪个搂住她的身体跳舞。两个男孩都比她矮,但同样魅力十足。说得更在点些吧,他们的舞技是如此出类拔萃,要是需要刺激和挑战的话,他们只好自己跟自己跳。她和好朋友费莉丝偷偷溜出去参加了这场舞会,本来挺不好安排的,可爱丽丝·曼弗雷德去斯普林菲尔德办事需要过夜,这事就再容易不过了。唯一的难处是怎么找件足够风骚的衣服穿。

两个女孩子爬上楼梯,不须记得门牌号,仅凭涌出门的扑面而至的钢琴声就直接找对了门。她们停下来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敲了敲门。甚至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那个深色皮肤的朋友也能反衬出另一个的奶油肤色。费莉丝的油性头发衬托出多卡丝柔软的、波浪状的干性头发。门开了,她们走了进去。

在灯光熄灭之前,在三明治和掺了烈酒的苏打水被干掉之前,负责放唱片的人选择了适合灯火通明的房间的快节奏音乐,屋里碍事的家具都被推到了墙边和楼道里,外套在卧室里堆得老高。在天花板的灯光映照下,一对一对都动了起来,仿佛双胞胎一般,就算不是为彼此而生,也是一起出生的,好像第二根颈动脉一样与舞伴的脉搏一同跳动。他们相信自己比音乐更懂得手脚该如何动作,然而那个错觉是音乐秘密操纵的:它欺骗他们,让他们相信那种控制属于他们自己;那种先知先觉其实是它造成的。在更换唱片的间歇里,姑娘们往衬衫里面扇着风,把汗津津的脖子和锁骨晾干,并不安地用双手拍着被要命的潮气弄乱的头发,男孩子们则用叠好的手帕擦着脑门。笑声掩盖了表示欢迎和默许的轻率的眼神,也减弱了表示背叛和遗弃的手势。

多卡丝和费莉丝不是舞会上的局外人——谁都不是。她们以前从没见过的人,同那些在楼里长大的人一样轻而易举地加入了寻欢作乐的行列。可是两个姑娘的期望都因她们为这次越轨之举准备的打扮所带来的麻烦而变得更高。多卡丝十六岁了,到现在还穿着丝袜,鞋子是那种更小或者更老的人穿的。费莉丝帮着她散开了耳朵后面的两根发辫,把口红涂在她的指甲上,她的嘴唇上已经涂过了。她把领子掖到下面,衣着就显得更成熟些了,可是一个谆谆告诫的成人的严重干预,却在其他地方毕露无遗:帽檐,以腰为准的带子,短短的泡泡袖。她和费莉丝曾经试过干脆拆掉腰带,又试过把它缝在肚脐附近。结果两个方案都很讨厌。她们知道一个穿着打扮很差劲的身体根本什么都不是,费莉丝不得不在第七大道上一路絮叨着好话,让多卡丝忘掉衣服,把精力集中到舞会上。

她们进去的时候,音乐冲上了屋顶,飞出了大敞着换气的窗户。两个姑娘立刻被男人的手抓住,卷入屋子里面的狂舞中心。多卡丝认出她的舞伴是马丁,他在她的朗诵课上待过火暴的一分钟——就是这一分钟,足以让老师发现他永远分辨不清“斧头”和“提问”(即“ax”和“ask”,两个词读音相近。)。多卡丝舞跳得很好——不像有些人那么快,但她跳得很优雅,尽管鞋子令人难堪;另外,她跳得非常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