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11页)

“我觉得我是不想让人读到我的信,知道我在哪儿……”但是这样的借口太蹩脚,没法说下去了。“你是因为这才保留那些空信封的吗?”

“是啊。那上边有你写的字,你知道的。那些字总是你写的吧。‘富兰克林·格林’。你的字写得挺不赖呢。挺好看的。就像你妈妈的。”

“再见,老人。”

“到罗莎那儿去一下。告诉她你来了。”

吉丁蹲在路中间,下午的太阳晒着她的后背。孩子们都很乐意摆出姿势,一些年轻些的女人也愿意。只有老人拒绝盯着她的照相机露出笑脸,仿佛镜头盖一打开,他们就会看见地狱。男人们因为她裤子臀部的裤缝在阳光下如此分明而大开眼界。咔嗒,咔嗒。在设法和艾琳以及来看儿子带来的北方姑娘的邻居女人们聊天聊到快发疯的时候,吉丁才想起她的照相机。她们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看着她,一个接一个地说着 “我去过一次巴尔的摩”,或者“我表妹住在纽约”。她们并没问她们真想知道的事:她在哪儿认识的儿子,她的皮靴值多少钱。吉丁满面春风,喝了几杯水,竭力像昂丁那样和她们拉家常。但她们崇拜的目光和不善言谈让她觉得儿子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她在想起她的相机时已经不耐烦了。此刻她倒是兴致勃勃地给大家拍起照片来。士兵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太棒了,”她说,“绝了。现在过来一点。”咔嗒,咔嗒。“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好的,贝阿特丽丝,你能靠着那棵树吗?”咔嗒,咔嗒。“往这边一点。太棒了。别动。别—动。天啊。”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儿子并不是故意一把夺过照相机的。他只是想让她停止。遮住臀部的裤缝和阳光,停止咔嗒、咔嗒、咔嗒的声音。他这么做的时候,起初她还困惑不解地看着他,后来渐渐开始生起气来。“你这是怎么了?”

这样不好。抓过照相机,然后还得告诉她有关过夜的安排——这样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带她到老人家里,晚饭后去了罗莎家。德雷克和士兵开车接他们去庞西一个路口处叫“夜动”的地方,那儿有乐队演奏,烤肉三明治,还能在既非闪光也非频闪的四只蓝灯照耀下无限制地跳下去。他们俩甚至还抓紧时间在汽车里亲热了一下——吉丁觉得没人知道,他却清楚人人都知道。汽车后座让她情绪高涨,但啤酒和劣质威士忌使她十分困倦,因此他没费什么周折就把她留在了罗莎家。她睡得死死的,足有三小时,睁开眼却没有了他,而且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小卧室里几乎要窒息。她光着身子坐了起来——因为她从来不穿睡衣,然后双手抱着肩膀。卧室里有一道门通往起居室,还有一道通向后院。她打开了通向后院的门,向外望去,屋外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团漆黑。比起骑士岛还要黑得多,黑得多。而且很吵闹,那是来自植物和田野间的生命的。若是她想吹吹风,外面可一点都没有。她想,不可能有这么黑的地方。或许她站在那儿的时间长一些,会有从什么地方来的光让她看到影子,或是什么东西的轮廓,一丛灌木,一棵树,天地间的一条线,或者更深沉的黑暗,可以显示出这栋房子的终点和空地的起点。她想起了那次儿子要她闭上眼睛时她所见到的黑暗,他让她在其中想象出一颗星。她想,那是通向那里的唯一的道路,因为在天空方向的世界,在该有天空的地方是没有星星的。她猜混沌天上该是一片混沌。不然的话,至少该有月亮。植物的喧嚣是听不见的,然而非常强烈。她完全可能置身于一个洞穴、一座坟墓或是大地的子宫中,由于植物生命的运动而窒息,却看不见它们。她什么也看不见,也记不起天亮时看见了什么。身后的动静让她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身来。罗莎站在通向起居室的门口,灯光从她身后照进来。

“有什么事吗?我听到你在走动。”

吉丁关上后门。从另一道门射进来的光线很微弱,却足以在她的胴体上聚光。罗莎盯着吉丁的躯体,稍微低了下头,又抬了起来。她的目光徐徐掠过,移动的样子就像那些正在生长着的植物,吉丁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到它们喧嚣的存在。

“你干吗不告诉我你没有睡衣呢。我有些可以让你穿的。”罗莎说。

“我……我忘了,”吉丁说,“我忘记带了。”

“我给你拿一件吧。”

罗莎回来时,吉丁已经上了床。罗莎递给她一件有背带的女式长衬衣,虽然揉皱了,闻起来却很干净。

“你没事吧,姑娘?”

“噢,我很好。我只是觉得太热,想透透气。”吉丁回答道。

“这里本来是个门廊。我把它改成了一间屋子,这儿确实闷热。我没打算买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