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7页)

吉丁脱下海豹皮大衣,抹了抹汗湿的脖颈。她本想在穿衣之前再冲一次澡,但又下不了决心。天气虽然热,但海豹皮的感觉实在太好,她舍不得脱掉。她重新穿上大衣,坐下来给索朗日拨电话。只有轻轻的嗡嗡声,没有人接。骑士岛上所有人似乎都不需要顺畅的电话服务就能过得挺好。她和玛格丽特打的电话比所有居民的加在一起还要多。她到来之后,购物就成了玛格丽特生活的主要内容,而她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她抚摸着由九十只幼海豹的皮做成的大衣,朝壁柜走去,心想还是该开始包她的礼物了。

礼物中有一打衬衫是给西德尼的,他喜欢细布的。还有一件极好的黑色雪纺绸连衣裙是给昂丁的。这件礼物有点重,但昂丁很喜欢。镶锆石的宽大背心和紧身围腰、旋涡状的雪纺绸裙子。还有(最好的东西)后跟上贴了锆石的小羊皮鞋。高跟鞋。昂丁不能穿这种鞋走长路,但坐着的时候大可以显显威风。她本想给她买一件珠宝头冠,但那可能有点画蛇添足。她把连衣裙整齐地叠放进一个盒子里,放在一层层的薄绵纸中间。把锆石后跟的皮鞋装进一只红缎鞋袋里。做完这些事之后,她额头上已出现汗珠,她抹掉汗珠,但仍未脱下大衣。西德尼和昂丁的礼物都太大,她现有的包装纸包不下,于是她把两人的礼物放到一边,开始包瓦莱里安的唱片。最后她不得不承认她闷得要命,便脱下了大衣。她赤裸着身体走到窗前。帝王蝶这时已飞走了。没有一只落下来死在窗台上。只有九重葛能看见她站在窗内,向后仰着头,尽可能让和风吹到她颌下柔软的部位。我都做完了,她想,就差花半小时左右来弄好玛格丽特的金币项链了。当然,除非大家希望她给迈克尔买点什么。她该买吗?一个——什么呢?——社交秘书该不该给她的东家/资助人的儿子买礼物呢?她可以和斯特利特夫妇交换礼物,因为他们相识已久,简直像一家人,何况他们还给予了她这么多。但是她拿不准给他们的儿子一件礼物算不算冒昧。如果她嫁给瑞克(考虑到大衣及一切),这事也就不算什么了。她的地位便不容置疑了。但是像这样呢?她只见过他两次。她以前拜访他们家时,他总是在预备学校或者营地或者什么旅游胜地。一件礼物可能会让他尴尬,因为他不会给她准备礼物的。要是他准备了呢?玛格丽特同他讲过家里的什么事呢?即便如此,他得到她的礼物,哪怕很轻,会不会也觉得唐突呢?不,当然不会。他算是个诗人,还是个社会主义者,因此他对社交上的尴尬不会像他父亲那样在意。但如果她真给他一件礼物,一定得是朴实的,没有资本主义特征的。她笑了。一条面包就行了吧?

砾石小路上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应该是来装圣诞树的杂工。吉丁从窗口走开,这样杂工就看不到她赤身裸体了,她又想到,不知道杂工会怎么看待客房中的那个黑人。她走到摊着由九十只幼海豹皮做成的大衣的床边。她趴在上面,指尖在皮毛中摸索。多黑啊。多亮啊。真光滑。她把大腿深深压在那深色的奢侈之中。随后她稍稍抬起身子,让乳头擦着那黑毛,前前后后,前前后后。这件大衣曾经把昂丁吓坏了。从她说的话看,这桩婚事没问题,但吉丁知道昂丁会伤心的。西德尼和昂丁越来越指望她帮他们解决问题。从她十二岁以来,他们一直是她的父母,如今要求她来照顾他们了——为他们引路,为他们做些家务活,帮他们与外部世界接触,安慰他们,减轻他们的恐惧。比如说,对付睡在楼下的那个野小子。她得让他们镇定下来,理解瓦莱里安的怪念头。风度。全是风度。这就是瓦莱里安。他有一次在去迈阿密的路上遇到了抢劫。他站在那儿,双臂举过头顶,劫匪是些十几岁的黑孩子,他们头上包着破布,伸手在他的衣兜里掏摸。有一个盯着他看,准是看出了他眼中的轻蔑。他冲瓦莱里安冷笑一声,说:“你不喜欢我们,对吧?”“先生们,”瓦莱里安回答道,“我不认识你们。”大概是这种同样的古老的优雅让他看着那个藏在他妻子壁柜里(脑中闪过强奸、偷窃或谋杀)穿得破破烂烂的黑人,说:“晚上好。”还给他酒喝。随后又吩咐西德尼为“我们的客人”准备另一处地方。吉丁一边笑着,一边把乳头压进幼海豹的皮毛中。你得把它给他。他真了不起。在那人吃着打蔫的沙拉、塌陷的蛋奶酥、桃子,喝着咖啡的整个过程中,瓦莱里安的举止都好像这不过是件最平常的事。玛格丽特一直不停地发抖,无论瓦莱里安如何坚持要求,她都不肯待在餐桌边。(她锁上了卧室的门,按照西德尼的说法,没有下来吃早餐——只有瓦莱里安以他一大早就有的好胃口坐在那儿。)吉丁和瓦莱里安维持着谈话,同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提醒西德尼和昂丁,帮助他们镇静地侍候完那顿早餐。有一刻,在那人就座之后,西德尼把沙拉碗端给他的时候,他抬眼说了声“嘿”。西德尼有生以来第一次摔了东西。他捡起蔬菜,又很专业地摆正了碗,但无法掩饰气愤和沮丧。他尽力表现出不亚于他东家的尊贵,但他做到的仅仅是客气。然而,瓦莱里安出色极了。那人刚坐下,瓦莱里安立刻就清醒了。虽然有可能是她幻想出来的,但吉丁相信,她的在场让瓦莱里安感到舒服,而且更安全。她对那人起着制约的作用;瓦莱里安相信有她在场,那人可能更容易控制。无论如何,他嘬饮着他的白兰地,就像那人身上的气味并不存在。当那人把一小杯清咖啡倒进托盘里轻轻吹着,然后含着一块糖喝起来时,瓦莱里安眼睛都没眨一下。她想,瓦莱里安不仅风度优雅,而且勇气十足。他不太可能知道,甚至现在也不知道那黑鬼是干什么的。他连他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