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7页)

“这对你成问题吗?吃得太多(英语中,too much 兼有“过分”和“太多”的意思。)?”

“我指的不是那个。”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但对你是问题吗?如果是,我可以尽量减少。少一些我当然省心。少一些歇斯底里,少一些大喊大叫,少一些反应过度……”

吉丁一时想不出该做或说些什么,便盯着西红柿籽滑进沙拉酱汁,并开始运用心理学概论中的原理。她在这里的两个月间,瓦莱里安和玛格丽特不时相互折磨,对彼此的牢骚能编一本词典,他们一次次向她展示其中的一个个词语。她想,这纯属一桩冰与火的婚姻,而且面临崩溃。他七十岁,她就快五十了。他正在衰弱,退隐,封闭。她则正放射着落日余晖。他们自然会为小事争吵,会彼此嘲笑。自然,甚至正常。因为他们都是体面的人。即使不谈他们本人对她的慷慨和对她婶婶与叔叔的关怀,他们看上去也是很体面的。像西德尼和纳纳丁那样的体面便是体面,而这座处于纯净海洋空气中、满是体面人的住宅正是她此时想待的地方。这个充满阳光又有工作收入的假期是她重新振作所需要的。听玛格丽特和瓦莱里安争吵倒是值得欢迎的一条分散注意力的途径,就像在西德尼和纳纳丁面前扮演女儿的角色一样。

但是最近(几天之前,昨晚,还有今晚),在这些争吵中存在着星星点点的威胁。这些争吵看来已不再仅仅是结婚已久、早已熟谙他们婚姻中旁人所不知的动作规律的夫妻口角。他们像两只老猫一样互相抓咬、彼此利用,来表演一种其实谁也没有当真的争斗,他们之所以要争吵,不是因为他们认为该吵,只是想不时地交换角色来自娱自乐:有观众在场时,有力的一方会表现得像被虐待,而自私又好斗的一方却在表现被压抑者的眼与心。大多数时候,就像现在,他们战斗的平台是一个孩子,武器便是公认的人性弱点。不过,这比起她期待从他们身上看到的还是阴暗了些。滴滴鲜血,根根毛发,似乎都粘在疲惫的爪子上。也许她误读了他们的规则。也许(更有可能)她不再是一名观众。也许她现在成了一个家庭成员——或者什么都不是。不,她想,是这处地方。这座岛夸大了一切。太多的阳光。太多的阴影。太多的雨水。太多的叶子和太多的睡眠。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睡得这么沉过。睡眠中的静谧变成了清醒时的疯狂。事情就是这样:疯狂潜伏进了瓦莱里安和玛格丽特有规律的争论中,颠覆了他们的规则,所以他们就在瓦莱里安的父亲在妻子初次怀孕时买下、距今已有七十年历史的枝形吊灯柔和的光线下龇牙咧嘴地互相瞪视。

“……她从不喜欢我,”玛格丽特在说,“她从一开始就恨我。”

“她怎么会从一开始就恨你呢?她那时候甚至还不认识你。”瓦莱里安放低了声音,想安抚她。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

“起初她对你客客气气,规规矩矩。”

“她对我太可怕了,瓦莱里安。可怕!”

“那是因为后来你不让迈克尔去看她。”

“不让?我没法让他去。他恨她;他会吓坏的,只要……”

“玛格丽特,要讲事实,迈克尔当时只有两三岁。他不可能恨谁,何况那是他姑姑。”

“他恨,如果你有点感情的话,你也会恨她的。”

“我自己的妹妹?”

“至少会叫她走开。”

“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就因为私下举办了婚礼而没有大宴宾客吗?你从来没请他们到这儿来,她很可能就是为这事生气了,就是这么回事。而这就是她的方式……”

“我的天。这么些年来你总因为我请客太多对我大喊大叫。现在你想要我邀请茜茜和弗兰克。我不相信”

“我没那么说。我和你一样不愿意让她到这儿来。我只是想解释一下他们为什么没让我们知道婚礼的事。据我所知……”

“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她请了迈克尔!可是没请我!”

“斯塔西的主意。”

“你认为如果迈克尔结婚,我会只请斯塔西而不请她的父母吗?”

“玛格丽特,该死的,我才不在乎……”

“她一向这样待我。你知道我第一天见到她时她对我什么样。”

“我想我该知道,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不起,不知道。”

“那第一天她对我说了什么?”

“时间久了。”

“关于我的十字架?”

“你的什么?”

“我的十字架。我戴的十字架。我的第一件教会礼物。她对我说,把它摘下来。她说只有妓女才戴十字架。”

瓦莱里安哈哈大笑:“听起来倒像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