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1页)

此时他正坐在十二月的阳光中,看着仆人向他的杯里倒咖啡。

“送来了吗?”

“什么?”

“油膏。”

“还没有。”西德尼打开一个装糖块的小盒的盖子,把糖盒推到主人跟前。

“他们倒是不慌不忙。”

“我告诉过您,邮递减为一周两次了。”

“已经有一个月了。”

“两个星期。还是不舒服吗?”

“这会儿还好,不过总会犯的。”瓦莱里安伸手去取糖块。

“在穿鞋的事情上您不必太固执。皮便鞋或者一双不错的墨西哥平底皮凉鞋穿上一整天就不会犯囊肿了。”

“不是囊肿,是鸡眼。”瓦莱里安把方糖放进杯子。

“鸡眼也一样。”

“等你拿到医学文凭再来指教我吧。这些饼干是昂丁烤的吗?”

“不是。斯特利特太太昨天带回来的。”

“她把那条船当成自行车用了。来来去去的。”

“您为什么不自己买一条船呢?那家伙对她来说太大了。没法用来滑水。连在城里停泊都不成。他们只好把船停在一处地方,换成另一只小船才能上岸。”

“我干吗要给她买一条船,一年闲置十个月?要是那些饭桶甘心让她用他们的船,我觉得挺不错的。”

“要是她有了船,也许会全年待在这儿呢。”

“不一定。我愿意让她待在这里是因为她丈夫在,而不是一条船在。反正要告诉昂丁,别再预备这种吃的了。”

“没好处吗?”

“人上了年纪之后最糟糕的事就是吃。首先你得找到你能吃的东西,其次还得尽量不洒得身上到处都是。”

“这事我弄不懂。”

“当然不懂。你比我要年轻十五分钟呢。不过告诉昂丁别再弄这个了。太容易碎。不管你怎么当心,还是到处洒。”

“牛角面包就该是松脆的。它是能做出来的最松脆的面包了。”

“把原话告诉她,西德尼。”

“是,老爷。”

“看看那孩子能不能把那些瓦片铺平。整片地方的瓦全翘起来了。”

“他说他需要水泥。”

“不。用不着水泥。他只消把它们码平就可以了。只要摆得好,用泥土就可以固定。”

“是,老爷。”

“斯特利特太太醒了吗?”

“我想已经醒了。您对过节还有什么特殊吩咐吗?”

“没有了。只差鹅了。那玩意儿我一口都不能吃,但无论如何我还想在餐桌上看见它。此外再买些沙利度胺来。”

“您想让勤杂工给您带来吗?他连那个音都念不出来。”

“写个条。告诉他把条子交给米歇林医生。”

“好吧。”

“再告诉昂丁,一半波斯敦(一种以谷物、果皮、焦糖等制成的咖啡替代品。)和一半咖啡反胃。比光用波斯敦还要糟。”

“好的,好的。她本以为那样会有好处。”

“我知道她原先的想法,不过,好处比问题还要糟。”

“麻烦也许不在这儿,您知道。”

“你是打定主意要我得溃疡了。我没有溃疡。你倒是有。我只是偶尔犯点毛病。”

“我得过溃疡。现在已经好了,就是喝了波斯敦治好的。”

“我很高兴。你刚才说她已经醒了?”

“她是醒了。不过可能翻身又睡了。”

“她要什么?”

“要?”

“是啊,要。你知道她醒了的唯一途径就是她叫你过去了。她要什么?”

“毛巾,新毛巾。”

“西德尼。”

“她是要这个。昂丁忘了……”

“毛巾包着什么?”

“您干吗老想着这个?她喝的东西都是您亲眼看着的。一点佐餐酒,没别的了,也不过就一玻璃杯。她从来都算不上酒鬼。您倒是。您干吗老想把她当成酒鬼呢?”

“我要跟吉德谈谈。”

“吉德知道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事?”

“没什么,不过她和来时一样诚实。”

“现在听我说一句,斯特利特先生。这是真的。”

瓦莱里安用叉子叉起一角菠萝,动手切成规则的小块。

“好吧,”西德尼说,“我来告诉您吧。她要勤杂工在星期四来之前去机场一下。”

“为了什么,请问?”

“一只箱子。她在等一只箱子。已经运出来了,她说,到星期四就该到了。”

“真傻。”

“老爷?”

“傻。傻。”

“斯特利特太太吗,老爷?”

“斯特利特太太,斯特利特先生,你,昂丁。所有的人。三十年来,我第一次能够享受这所房子的好处。真正住在了里边。不是住一个月或者度个周末,而是住上一段时间,可每个人都在预谋替我毁掉它。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有点像第三十街的车站了。大家为什么不能住下来,轻松一下,好好过上一个圣诞节。不是好多人的招待会,只是一顿美好又简单的圣诞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