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第6/10页)

“回来了?”

“是的,先生。”

“冰激凌全吃完了?”他那细小的牙齿显得那么友好又无助。拉着查娜手指吸吮的真是我们的亨利先生吗?

“其实我们买糖了。”

“真的吗?爱吃糖的葛丽泰·嘉宝。”

他抹掉瓶口的水汽,把瓶子举到唇边—这个动作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那两个女人是谁,亨利先生?”

他呛了口汽水,盯着弗里达,“你说什么?”

“那两个女人,” 她重复道,“刚走的那两个。她们是谁?”

“哦。”他发出大人们准备撒谎时的那种笑声。对这种嘿嘿声我们可熟悉着呢。

“她们是我《圣经》讨论班里的学员,我们经常一块儿研读经文,所以她们今天过来跟我一起读。”

“哦。”弗里达说。我盯着他在室内穿的拖鞋,尽量避免看见他说谎时露出的那排友好的牙齿。他向楼梯走去,接着又回过头看着我们。

“最好别跟你们的妈妈说起这件事。她不是很喜欢研读《圣经》,也不喜欢我在家里招待客人,哪怕他们是善良的基督徒。”

“不会的,先生,亨利先生。我们不会说的。”

他迅速走上楼梯。

“我们该说吗?”我问,“告诉妈妈?”

弗里达叹了口气。她还没剥开电厂牌糖纸,也还没吃薯片。她正在用手指摩挲糖纸上的字母,突然抬起头,开始在厨房里四处搜寻。

“不用。我想还是别说。盘子没被拿出来。”

“盘子?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没动盘子。马其诺防线没有用妈妈的盘子吃东西。另外,如果我们告诉妈妈,她肯定会唠叨上一整天的。”

我们坐下来,看着我们碾碎的一堆饼干屑。

“我们最好关掉炖萝卜的火。会糊的,到时候妈妈又要揍我们了。”她说。

“我知道。”

“可是如果我们让萝卜炖糊了,就用不着吃了。”

“嘿,这主意真妙。”我想。

“你想要哪个?是挨揍但不吃萝卜呢,还是吃萝卜却不用挨揍?”

“我不知道。也许我们可以让萝卜稍微糊一点,这样爸妈能吃,我们可以说吃不了。”

“好。”

我用自己那堆饼干屑堆了座火山。

“弗里达?”

“怎么了?”

“你想告诉大家树人凯恩的什么事儿?”

“尿床。凯恩太太告诉妈妈,他老是尿床。”

“真恶心。”

天渐渐黑下来,我向窗外望去,看见在下雪。我把手指戳进火山口,火山崩塌了,金黄色的粉屑散落开来,变成小小的旋涡。炖萝卜的锅裂了。

看啊那只小猫它喵喵叫着走过来过来

玩吧过来跟简玩吧小猫不想玩游戏不

她们来自莫毕。艾肯。来自新港的纽斯。来自马利埃塔。来自麦里迪恩。这些地名的发音从她们嘴里说出来会让你联想到爱情。假如你打听她们从哪儿来,她们侧着脑袋说“莫毕”,你就会有种被亲吻的感觉。当她们说“艾肯”时,你仿佛看见一只翅膀被撕裂的白蝴蝶掠过篱笆墙。当她们说“那加多切斯”时,你好想说“行,我会”。你并不熟悉那些小镇,可你喜欢看到她们轻启双唇让那些地名飘然而出的样子。

麦里迪恩。它的发音犹如某首圣歌的前四个音符,那感觉就好像给某个房间开了窗。很少有人在说到自己家乡的名字时如此满怀深情。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家乡,只有自己的出生地。可是这些女孩吸吮了故乡的乳汁,它永远不会离开她们。她们是些棕色皮肤的苗条女孩,久久地凝视着麦里迪恩、莫毕、艾肯、巴顿罗格等小镇上房屋后院里的蜀葵。她们的样子跟蜀葵一样,细瘦、高挑、安静。她们根基扎得深厚,茎秆长得结实,只有顶部的花蕊在风中点头。她们有着根据天空的色彩就能判断时间的那种人的眼睛。这种女孩平常都住在安静的黑人居民区,那里人人有份薪酬稳定的工作。那里房前的门廊上有绑在柱子上的秋千。那里的草地用镰刀修剪过,院子里种着鸡冠花和向日葵,台阶和窗台上成列摆放着一盆盆荷包牡丹、常春藤和婆婆舌花。这种女孩从果农的大车上买回西瓜和菜豆。她们在窗前竖起一块硬纸板,三个角上分别标着十磅、二十五磅、五十磅的重量—第四个角上标着“不含冰块”。这些来自莫毕和艾肯、与众不同的棕皮肤女孩跟她们的姐妹们有所不同。她们从不烦躁、神经质或者尖声叫嚷;她们也没有仿佛可以在无形的衣领中舒展漂亮的黑色脖颈;她们的眼睛并不啄人。这些红糖色皮肤的女孩走在大街上不会惊起一丝波澜。她们甜蜜质朴得像奶油蛋糕。细溜溜的脚踝,又长又窄的脚板。她们用橘黄色的救生圈牌香皂洗澡,绒花牌香粉扑身,在布头沾上白盐刷牙,用杰根斯牌乳液滋润皮肤。她们身上散发着树木、报纸和香草的气味。她们用迪克西桃牌头油把头发捋直,然后在某一侧分缝。晚上,她们用牛皮纸口袋的纸片把头发卷起来,再用印花头巾裹住脑袋,睡觉时双手交叠在腹部。她们不喝酒,不抽烟,不骂人,还管性爱叫“鬼混”。她们在唱诗班里担任二号女高音,尽管嗓音清澈沉稳,但从未被选中担任独唱。她们总是站在第二排,穿着浆过的白衬衫,蓝色的裙子熨得几乎变成了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