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拉小姐

1

多年后,你会回想:当初若不是你哥的缘故,你会那么做吗?你记得,其他人是多么讨厌她——她瘦骨嶙峋、屁股没线条、平胸、笔直得活像根棍子。但你哥不管这么多。我想搞她。

你什么东西都能搞,有人挖苦道。

他不屑地瞟了那人一眼。听你的口气,好像那倒是坏事。

2

你哥。他已经死了一年了,有时候你还能感到刺骨的悲痛,尽管到最后他其实是个超级大混蛋。他就是死也要把别人都折腾死。最后几个月,他一直在试图逃跑。他曾在以色列之家医院门外叫出租车时被人抓住,还有次他穿着绿色衣服在纽瓦克大街上被人发现。还有一次,他花言巧语地骗一个前女友开车带他去加利福尼亚,但刚走到肯顿注,他就浑身抽搐起来。她吓坏了,只得打电话给你。这莫非是一种远离族群、独自死去的原始冲动?或者他只是想完成藏在心里很久的什么愿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问他,但他只是大笑。怎么干?

最后几个星期,他已经奄奄一息,没有力气逃跑了,但还不肯和你或者母亲说话。死前一个字也没留下。你母亲没有生他的气。她仍然还爱他,为他祈祷,和他说话,就好像他什么毛病都没有似的。但他那顽固的沉默伤害到了你。他临终前的几天,一句话也不肯说。你问他很简单的问题,比如,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啊,但拉法只是扭过头去。就好像你们都不配得到他的回答似的。就好像没人配和他说话。

3

你那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只因一颦一笑,就能轻易爱上一个女孩。你就是这样爱上你的女朋友帕洛玛的——她弯腰去捡自己的手提包时,你的心就飞向了她。

你也是这样爱上萝拉小姐的。

那是一九八五年。你十六岁,状况很糟糕,孤独得要命。而且你坚信不疑——是百分之百地坚信不疑——整个世界会在一场核战争中走向末日。几乎每天夜里你都做噩梦。和你做的那种噩梦相比,《魔域煞星》注里总统做的噩梦简直就是小朋友过家家。你总是梦见核弹爆炸:在你走路的时候、在你吃鸡翅的时候、在你坐校车上学的时候、在你操帕洛玛的时候,核弹把你炸得灰飞烟灭。你惊醒的时候,发现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鲜血从下巴上滴下来。

真该有人给你吃点治精神病的药才对。

帕洛玛认为你是在胡思乱想。她不想听你唠叨什么“相互保证毁灭”注、《消失的伟大地球》注、“我们将会在五分钟内开始轰炸行动”注、战略武器限制第二轮谈判注、《浩劫后》、《火线》、《红色黎明》、《战争游戏》注、《伽马世界》注,她一概不想听。她管你叫“抑郁先生”。而且她的生活已经够糟糕的了,不需要再考虑这些可怕的事情。她有四个弟妹和一个残疾的妈妈,全家六口人挤在只有一个卧室的公寓房里,全靠她一个人照顾。家庭这么困难,她的成绩还特别优异。她没时间做任何事情;你怀疑她之所以和你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你哥哥死了,她很同情你。但你和帕洛玛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你们俩也没有上床什么的。全世界只有波多黎各女孩才会死活不肯和人随便上床。我不能这么做,她说。我不能犯任何错误。怎么和我上床就是“错误”,你问道,但她只是摇头,把你的手从她裤子里拿出来。帕洛玛确信不疑,如果在下面两年时间里她犯下任何错误,哪怕是一点点错误,她就得一辈子守着她的家人了。那是她的噩梦。想想吧,如果我学业无成,该怎么办,她说。那你还有我啊,你试着安慰她,但帕洛玛那表情就好像她宁愿世界毁灭似的。

于是,你向所有愿意听的人讲述即将到来的世界毁灭——向你历史老师讲——他说自己正在波科诺山注里建造一个求生小屋——向你正驻扎在巴拿马的当兵的哥们讲(那时候你们还通信),向你的街坊近邻萝拉小姐讲。你们俩最初就是这样建立起联系来的。她仔细地聆听。更妙的是,她读过《呜呼,巴比伦》注,还看过《浩劫后》的一部分,被它们吓得目瞪口呆。

《浩劫后》不算恐怖,你抱怨说。它就是垃圾。躲在汽车仪表盘下面是没办法在空爆注里生存下来的。

或许那是个奇迹,她开玩笑地说。

奇迹?那太傻了。你一定要看看《火线》。那才是好货色。

我可能会不敢看哦,她说。然后她把手放到了你肩膀上。

经常会有人触摸你。你已经习惯了。你是个业余举重运动员,练举重也是为了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免得整天想着你生活中的各种屁事。你的DNA里肯定是有什么变异基因,因为举重训练让你变得粗壮得吓人。经常有女孩,甚至也有男孩会来摸你的肌肉,大多数情况下你是不介意的。但萝拉小姐的触摸让你感到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