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3页)

“哦,我过去先是搞市场研究,”他底气不足地回答,“之后稍稍扩大了研究范围。”

我突然想起,虽然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大主教,却懵然不知他是哪方面的大主教。他主管的是什么范畴?或者像人们过去常说的,他的专职是什么?他们没有具体的头衔。

“哦。”我应道,竭力让他觉得我对他的话了然于心。

“你可以称我为所谓的科学家,”他说,“当然,只是在有限的范围内。”

接着有一会儿他缄默不语,我也一言不发。两人都在等对方开口。

我先打破了沉默。“这样吧,也许你能为我解答一件令我疑惑不解的事情。”

他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那会是什么呢?”

我是在自投罗网,可一时却控制不住自己。“是从某个地方记下来的一句话。”最好不要说是哪里。“我想它是用拉丁文写的,我想也许……”我知道他有一本拉丁语词典。他有各式各样的词典,在壁炉左边的顶层书架上。

“说来听听。”他说。口气疏远了些,但明显警觉起来,或者这只是我的想象。

Nolite te bastardes carborundorum。”我念出来。

“什么?”他问。

显然我的音没有发对。我不知该怎么念。“我可以把它拼出来,”我说,“写下来。”

这个新鲜大胆的主意令他迟疑了片刻。可能他根本不记得我会写字。在这间屋子里,我从未握过任何一种笔,连得分也从未加过。女人不会加法,他曾经开玩笑地说。当我问他是什么意思时,他说,对女人来说,一加一加一再加一不等于四。

那等于几?我问,以为他会说等于五或者三。

还是一加一加一再加一,他回答。

可这会儿他却回答:“好吧。”接着便隔着桌子把他的圆珠笔扔过来,几乎有些不顾一切地,仿佛在接受某种挑战。我环顾四周,找能写字的地方,于是他把计分簿递给我,就是那种案头使用的记事簿,每页顶端印有一张小小的圆形笑脸。这种东西仍在继续生产。

我用印刷体仔仔细细地写下那句话,凭着头脑里的记忆,按照橱柜里这句话的原样,一笔一画抄写下来。Nolite te bastardes carborundorum。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它既不是祷文也不是号令,仅是一句可悲的涂鸦,被人胡乱涂写下来,之后又弃之不理。笔握在指间的感觉真是舒服,简直像具有鲜活的生命。我能感觉到它的威力,它那包容万语千言的威力。笔是嫉妒的对象,丽迪亚嬷嬷常说,她引用的这句话是感化中心的又一格言,为的是警告我们远离此类物品。千真万确,它让人产生嫉妒。就这么握着都让人嫉妒。我对大主教的笔嫉妒不已。这是又一件我渴望偷偷拿走的东西。

大主教从我手里接过有圆形笑脸的纸页,看了一眼。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脸红了吗?“这不是真的拉丁文,”他说,“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笑话?”我说,完全给弄糊涂了。难道我如此铤而走险,为弄懂它费尽心机,就为了个笑话?“什么样的笑话?”

“你了解学校男生们的德性。”他说。笑声里饱含怀旧情绪,此刻我看出来了,这是一种对其旧我迁就纵容的笑声。他站起身,穿过房间走到书架前,从他收藏的珍品中取出一本,但那不是字典。而是一本旧书,看上去像一本教科书,折了角,上面满是墨汁。他先是带着沉思、怀旧的神情拿在手上翻看了一阵,然后才递给我。“你看。”他说着,把书摊开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图片:《米勒的维纳斯》,黑白的,身上被人笨拙地涂上了胡须、黑色的胸罩和腋毛。与之相对的一页上是《罗马竞技场》,用英语标明,英文上面是一行拉丁文的动词词形变化:sum es est,sumus estis sunt。“喏,就在这里。”他说着指给我看。于是,我在空白处见到了那行字,用的是和维纳斯身上的腋毛相同的墨水:Nolite te bastardes carborundorum。

“不懂拉丁文的人要领略这句话的可笑之处还真有些难,”他说,“过去我们经常写这类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我搞不清那些句子都是哪里来的,可能是从老生那里一届届传下来的。”此时他已完全忘了我的存在,进入一种忘我状态,只是一味地翻着书。“看这里。”他说。这幅图叫《萨宾女》。空白处是一行潦草的笔迹:pim pis pit,pimus pistis pants。“这里还有一行,”他读道,“Cim,cis,cit……”他戛然而止,意识重又回到现实,显出很不自在的样子。他又一次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可以称得上是咧开嘴笑。我想象着他脸上长满雀斑、额前翘着一绺头发的模样。这一刻我几乎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