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6页)

我怎么知道,他说。接着他把我的卡号打进去,仔细查看每个数字,再用一根指头一个一个地打进去,显然他是个新手。我用手指在柜台上敲打着,恨不得立刻就抽上烟。同时我禁不住纳闷,不知是否有人告诉过他脖子上的小脓包是可以治愈的。他的长相我记得清清楚楚:高高的个子,微微有些驼,黑发剪得短短的,棕色的眼睛似乎盯在我鼻梁后面二英尺远的地方;再有就是那些青春痘。我想他之所以在我记忆中如此清晰是因为他接下去说的话。

对不起,他说。这个卡号无效。

这太荒唐了,我说。绝不可能,我户头上还有几千块钱。两天前刚通知我的。再试试看。

确实是个无效卡,他固执地坚持道。看见红灯了吗?这说明你的卡号已经无效了。

你一定是弄错了,我说。再试试看。

他耸耸肩,脸上的笑容极不耐烦,但还是重新敲了一遍。这回我仔细看了他手指敲击的数字,再核对屏幕上出现的数字。没错,是我的卡号,但红灯还是亮了。

看到了吗?他重复道,还是那副笑容,仿佛他心知肚明有什么可笑之处,却不打算告诉我。

我会到办公室与他们联系,我说。银行的电话系统常常出现紊乱,但耐心打几个后通常都能接通。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比愤怒,就好像被人无端指控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罪名。好像这个错是我自己造成的。

去联系吧,他口气冷淡地说。因为没付钱,我只好把烟留在柜台上,心想上班时可以向同事借几根抽。

在办公室我真的打了电话,但连着几次,听到的都是录音。它不断重复着:线路忙。请稍后再打。

整个上午线路都忙得不可开交,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我又打了几次,都没能接通。但即便如此也还不算太反常。

午饭后,两点左右,主任走进磁盘室。

我有事要通知你们,他说。他看上去一副落魄模样;头发乱七八糟,双眼发红,目光游移不定,像喝醉了酒一般。

我们全都抬起头,关掉电脑。屋里大约有八到十个人。

对不起,但这是法律规定。真是十分抱歉。

怎么啦?有人问。

我不能留你们在这儿了,他说。这是法律,我不得不照办。我得让你们离开。他说话的声音近乎温柔,就好像我们是一群野生动物,被他捉到关在坛子里的一群青蛙,似乎他想显得人道些。

这么说我们全都被辞掉了?我说着,站起身。什么原因?

不是辞掉,他说。是让你们走。你们不能再在这里工作了,这是法律。他用手一遍遍来回梳理着头发,我心想,他一定是疯了。工作太紧张,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你不能这么说说就算了,坐在我边上的女同事说。你这话听起来太荒谬可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像电视人物说的话。

这不是我的话,他说。你们不明白。请你们走吧,马上离开。他提高了嗓音。我不想惹麻烦。如果有了麻烦,书会损失,设备会瘫痪……他扭头越过肩膀朝外看了一眼。他们在外面,他说,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假如你们现在不走,只好等他们亲自进来赶你们走。他们只给了我十分钟的时间。此时他听起来越发癫狂了。

他是疯了,有人大声开口道;大家心里一定都这么想。

可我这里看得到走廊外面,那里站着两个男人,身穿军装,扛着机枪。这简直太戏剧化了,令人难以置信。可他们确确实实站在那儿:就像火星人,自天而降,忽然显形。他们身上有一种似梦似幻的气质;过于抢眼,与周围环境太不相称。

别管电脑了,见大家忙着收拾、整理东西,主任又说。好像我们想把它们拿走似的。

我们聚集在馆外的石阶上,相互间无言以对。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谁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相互看着别人的脸,每个人脸上除了不安再就是有些羞惭,仿佛我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被人逮着了一样。

这简直令人不可容忍,一个女同事说,但语气并不那么肯定。这件事中到底有什么令我们觉得该当如此?

我回到家时家里没人。卢克还在上班,女儿在学校里。我感觉很累,腰酸背痛。可刚坐下,又忍不住站起来,似乎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坐着。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从一间屋到另一间屋。我记得自己不断触摸家里的东西,这个举动也是无意识的,只是把手指头放在那些东西上面而已。烤面包炉,餐桌上双柄有盖的糖缸,还有客厅里的烟灰缸。过了一会儿,我抱起猫,搂着它继续走。我盼望卢克快点回家。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采取一些行动,可又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