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家的楼梯比我们那家宽,两边各有一只弯曲的扶手。楼上传来先到的女人们有节奏的吟诵声。我们一个跟随一个上了楼,小心翼翼地不踩到前面一位的裙后摆。靠左边,餐厅的双重门都开着,往里望去,可以看见一条长桌,盖着白色的桌布,上面摆着各种餐点:有火腿、奶酪、橘子——她们居然有橘子吃!——还有刚出炉的各色面包和蛋糕。至于我们,待会儿吃的是盛在盘子里的牛奶和三明治。可她们不光有以上那些美味,还有一壶咖啡,好几瓶酒,在这样一个胜利的日子里,她们是完全有理由让自己开怀畅饮一番的。首先,她们会等待结果,然后便开始大吃大喝。这会儿她们正聚集在楼梯另一边的起居室里,为这家大主教夫人,也就是沃伦夫人鼓气加油。这位夫人身材瘦小,此刻她躺在地板上,穿着白色的棉睡衣,渐渐变白的头发像霉丝一样散在地毯上。众人揉着她小小的肚子,仿佛真的是她本人要生产似的。

至于大主教本人,不用说,这会儿是见不到人影的。他像其他男人一样,在这种时候便躲开了。也许他正在哪里盘算,假如一切顺利,有关他提升的消息会在什么时候公布。反正这次他是笃定又可以向上爬一级了。

奥芙沃伦在主卧室里,主人的卧室,真是个好名称。那里是这位大主教和他夫人夜里同床共寝的地方。此刻她坐在他们的大床上,背垫着枕头:被剥夺了本名的珍妮,骄傲而又衰弱。她身穿一件白色宽松棉布直筒睡裙,下摆被卷到大腿上;为避免头发碍事,扫帚色的长发被梳到后面扎起来。她双眼紧闭,这副样子倒让我有些喜欢起她。毕竟她是我们中的一员,她所希求的不就是尽可能把生活过得舒服些吗?除此之外,我们还希求什么呢?正是潜在的可能性令人心动。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干得并不坏。

两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分别站在她身子两旁,拽着她的手,或者说让她拽着手。另一位掀起她的睡衣,把婴儿油抹在她挺起的肚子上,自上往下搓。她的脚旁边站着身穿有军用胸袋的卡其布裙的伊利莎白嬷嬷。她负责教我们女性生殖器官课。虽然只能看到她头的侧面,身子的侧面,但我知道是她。那长长的鼻子和挺拔严厉的下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她身旁是双座位的产凳,后一个座位像御座一般高高在上。要等时辰到才会让珍妮入坐。一切都已准备停当:毛毯、给婴儿净身的小澡盆,还有一碗让珍妮含在嘴里的冰块。

其他女人盘腿坐在地板上,人很多,这个住宅区的每个人都得来。有二三十人的样子。并非每个大主教都有使女,其中一些大主教的夫人自己就能生养。正如口号中所宣传的,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每顿饭甜点之后,我们都要将其背诵三次。这句话出自《圣经》,她们这么说的。又是圣·保罗的话,在《使徒行传》这个部分。

你们是过渡的一代,丽迪亚嬷嬷说。因此最难接受。我们知道你们要付出什么样的牺牲。遭男人辱骂确实不好受。但到你们下一代就容易多了。她们会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职责。

她没有说:因为没有记忆,没有任何其他生活方式的记忆。

她说的是:因为她们不想要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每隔一个星期我们看一次电影,时间是午餐之后,午休之前。我们在过去上家政课的教室里席地而坐,身子底下各垫着一只小小的灰色垫子。海伦娜嬷嬷和丽迪亚嬷嬷手忙脚乱地摆弄放映机,我们则耐心等待。运气不好的话,影片会被她们装反。这使我想起不知多少年前在我自己那所中学上的地理课。老师给我们放介绍世界各国风情的纪录影片。女人们穿着长裙或质量低劣的印花布裙,背着木柴或篓子,或提着一桶桶用塑料水桶装的水,从河边或其他什么地方归来。吃奶的孩子用披巾裹在背上,或是吊在胸前。这些女人怯生生地从眼角瞟着荧幕外的我们,知道有个带玻璃眼睛的机器正对她们干着什么,但究竟干什么却一无所知。那些影片让人感觉既舒服又有些乏味。让我感到昏昏欲睡,就连光着膀子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也无济于事。那些男人手拿原始锄头和铁锹,正下大力翻挖硬结的泥土,拖运石块。我喜欢看欢快的影片,里面有歌有舞,有在不同典礼场合戴的面具,有能奏出音乐来的人工雕刻制品:比如羽毛、黄铜纽扣、海螺壳等,还有各式各样的鼓。我喜欢看到人们欢快幸福的模样,不愿看他们悲苦凄惨的样子,不愿看他们遭受饥饿、瘦弱憔悴,不愿看他们累死在一种简单劳动上,例如人工挖井、浇灌土地等等。这些问题是文明发达的国家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解决的。我心想真该有人为他们提供技术,让他们聊以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