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9号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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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快醒醒!起来!如果我是你,我连打瞌睡都不会考虑!”

喊叫声填满了卢米·安德森的耳朵。很遗憾,这个声音是她熟悉的,因为这就是她自己的声音。卢米用手机录下自己的声音作闹钟的铃声,因为她觉得这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能更有效地让她离开温暖的被窝。铃声确实有效,她真的连打瞌睡都不考虑了。

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边,瞟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姆米[1]挂历。星期一,2月29号,芬兰人把这一天叫作逃离日。这是一年当中最多余的一天。反正这一天也是多出来的,为什么不能成为全世界都放假的日子呢?这一天应该让每个人都可以休息,而不需要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情。

卢米把双脚塞进一双蓝色的刺猥模样的拖鞋里,趿拉着去了厨房,把量好的咖啡粉末和水倒进咖啡壶里。今天早上,如果没有一杯杯浓浓的意式浓缩咖啡,她就没法走进活人的世界。天还是黑的,黑得还不应该是起床的时候。虽然雪已经积成了高高的雪堆,可并没有让天色变得明亮。黑暗短时间内还不会让步,它还会把北欧的夜晚死死地攥在手里,要到三月份才会慢慢松手。

卢米讨厌这个阶段的冬天,雪和寒冷,这两样东西都太多了。街道的拐角还看不到春天的影子,冬天一直延续、延续,不让人抱一丝冬天会结束的希望。冬天把一切都凝固住,让一切都变得缓慢、乏味。家里冷,外面冷,学校里也冷。确实挺矛盾的,有时候她觉得只有在结冰的湖面上挖个洞跳进去才不觉得冷,可是谁又能成天泡在冰湖里呢?卢米套上一件宽松的灰色毛衣,把咖啡倒进杯子里,走到宿舍里唯一一个称得上是房间的地方去喝咖啡。这个房间居然有17平方米,真奢侈。她蜷缩进一把旧扶椅,让自己暖和起来。窗户还是漏风,虽然秋天的时候她往窗户中间加了一层隔热层。

咖啡喝起来正是咖啡应有的味道,她不希望咖啡有别的味道。她无法忍受那些甜腻的、味道古怪的什么巧克力花生砂仁香草咖啡。咖啡就应该是咖啡的味道,黑黑的,浓浓的,事情是什么样就应该是什么样,宿舍也应该是宿舍的样子。

妈妈上次来这里看她的时候又惊呆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想装饰一下你的宿舍吗?让它看起来像个家?”

她不想。卢米已经在这个宿舍里住了一年半。地板上只有一张床垫履行着床的职责,屋子里只有一张书桌、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把扶椅。刚住进来的头几个月,妈妈要给卢米买一张床和一个书架,却被卢米态度鲜明地拒绝了。现在,书都一堆堆地放在地板上,唯一的一个“装饰元素”就是一幅黑白色的姆米挂历。她为什么要花精力给自己造一个窝?这套一居室的公寓只是她上高中这几年住的地方,并不是她的家,她没有想过要在这里扎根。高中毕业后,她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不需要留在这里怀念任何人、任何事。

爸爸妈妈在瑞西麦基[2]的房子也不是家。现在她每次回父母家,都觉得自己是个外人。那里有太多的东西让她想起她想要忘掉的事。那些事还是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梦里,甚至是噩梦里,而且过于频繁。

爸爸妈妈对她搬出来住的态度矛盾得有点奇怪。有时她甚至觉得她搬出来住对父母来说是种解脱。家里经常笼罩着紧张的气氛,好在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是如此。

她一直都没有弄清楚家里的紧张气氛的症结所在,因为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吵过架,她也从来都没有在爸爸妈妈面前抬高过嗓门。她快搬出来之前,妈妈和爸爸有时候抱着她久久不肯放手,也让她觉得怪怪的不舒服,因为他们家从来都没有这种习惯。

妈妈拥抱过她后还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奇怪地看了她好久,而且看得很仔细。

“我们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这句话妈妈重复了好多遍,妈妈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卢米开始感到压抑。等她在父母的帮助下把东西都搬到坦佩雷,第一次在父母离开后关上门时,她觉得她肩上的重担卸下来了,而她之前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挑着这付重担。

“你一个人在那边肯定能应付下来吗?”

这句话妈妈经常问她,爸爸倒是更实际:“女儿马上就是成年人了,她必须学会自己应付一切。”

卢米确实能应付,而且应付得一天比一天好。

今天早上从镜子盯着她看的这个女孩显得很疲惫。咖啡因在她的体内见效的速度太慢了。卢米用冷水洗了把脸,把棕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辫。父母扔给她一个和真实的她完全格格不入的名字,她的头发并不乌黑,皮肤也不雪白,嘴唇也不是引人注目的红色。用染发剂和化妆品倒是可以让她变得和她的名字相称,可她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镜子中的模样对她来说就足够了,别人怎么说她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