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五(第3/4页)

捕猫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最后,他们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猫。这是一只毛色黄褐、眸子暗淡、巴掌大小、叫声羸弱的仔猫。

少年们早已汗流浃背,于是赤裸着身体,在仓房一隅的冲浴处轮流淋浴。其间,大家轮班看管小猫。登湿润的裸胸清晰地感受到了仔猫心脏温和的鼓动,就好像是盗取了室外酷暑日光中郁暗的精髓以及为那奔放的欢喜而喘息着的精髓。

“怎样杀死它?”

“那里有木料,把它掷在上面摔死就行了。这很简单。三号,你来干!”头领命令着。

这是考验登那颗坚实的、比北极还要寒冷的心的机会。虽然刚刚冲过澡,可他现在又冒出了汗水。他感到,杀机正如同黎明的海风一般掠过自己的胸膛。他觉得自己的胸部就像是一个晾满了白衬衫的、空旷的钢筋晾晒场。衬衣正在迎风曳动。按理说,此时他已经开了杀戒,斩断了那条与世间令人厌恶的“禁止”无边无际紧紧相连的锁链。

登揪住猫的脖颈站了起来。猫一声不响,松弛无力地从他的指间耷拉下来。

他在检查自己的内心是否生出了怜悯。令其欣慰的是,那怜悯只是在远方一闪即逝,就像透过快车的车窗看见的一户人家窗玻璃的光亮,倏然一闪便飞逝无踪。

头领一直主张,为了填充世界的空洞,这种行为必不可少。用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填满的空洞,只有通过杀戮,才能充填完美,正如镜子被满面的龟裂所充填一样,他们对存在握有实权。

登毅然决然地扬起仔猫,对准木料摔去。一直夹在指间的那个温暖、柔软的物体划破空气向前飞去的景象颇为壮观,然而指间却依然残留着些微绒毛的触感。

“还没死!再来一次!”

头领说。五个少年赤裸着身体伫立在微暗仓房的不同位置,凝视的眸子闪闪放光。

登再次抓在手里的东西已经不是猫了。辉煌的力量甚至溢满他的指间。此次,他捕捉到了自己力量所描绘出来的明快轨迹,只是一个劲儿地把仔猫往木料上摔打。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在进行第二次摔打时,仔猫只是发出了一次短促、混浊的叫声——它从木料上反弹回来,在泥土地上用后肢缓缓划出一个硕大的圆圈后便安静下来。滴落在木料上的点点血迹,令少年们产生了幸福感。

登以窥视深井一般的神态,凝视着猫的尸体正在沉落下去的那个小小的死亡之穴。登的脸与猫紧贴,他感受到了自己威风凛凛勇气十足的温存,几乎可以称之为亲切的冷静的温存。黑红的血液从黄褐色仔猫的口腔和鼻孔流淌出来,痉挛的舌头紧贴着上颌。

“喂!都过来!这回该我了!”

头领不知何时戴上了橡胶手套。只见他手握剪刀,朝着猫的尸体弯下身去。这是一把漂亮的剪刀,冷冰冰地闪烁着智慧和威严的剪刀。它在堆积着家具和旧杂志的仓房的微暗中寒光闪烁。登觉得再也没有比它更适合头领的凶器了。

头领用一只手揪住猫的脑袋,把剪刀的刃尖对准它的胸部,轻柔地剪至喉咙部位,再用双手将皮向两侧撕开。犹如剥了皮的竹笋般光润洁白的内部随即显露出来。就像是一个光秃秃的优雅头颅戴着猫的假面具一般横卧在那里。

猫只是表象。这个生命只是拿猫做了外形而已。

内部……这个滑润而又毫无表情的内部与登等人并无二致,可是,当他们面对着这个白色、光润、安静的内皮的存在时,却只是觉得恍如临水之舟一般,感受到了自己漆黑、驳杂、仍然存活着的内部在上面投下了影子。到了这个分儿上,他们才开始与猫,正确地说,与曾经是猫的东西紧密相连起来。

猫内皮上渐次显现出来的色彩如半透明的珍珠母岩般绚丽,毫无令人望而生厌之感。肋骨清晰可见。甚至在大网膜下,家庭般温和蠕动的肠子也清晰地映入眼帘。

“怎么样?裸露过度了吧,怎么可以如此裸露无遗呢?简直就是无礼至极嘛!”

头领一面用橡胶手套把胴体的皮向左右扒开,一面说道。

“太露骨了吧!”

二号随声附和着。

眼前看到的这个东西,以如此裸露的姿态与世界相连接。登拿它与昨夜见到的那个男人和妈妈登峰造极的裸姿进行了比较。不过,相比之下,二人并没有完全裸露,还被皮肤包裹着。此外,那美妙的汽笛声,随着汽笛声扩散而描绘出来的广阔世界,也并未浸透得如此深邃……被剥了皮的猫,通过自己通透可见的内脏的鼓动,理应更加辛辣地与世界的核心直接连在了一起。

眼下,这里正在展开什么?在愈益强烈的异臭中,登将手帕卷作一团堵住了鼻孔。他一边在口中呼着灼热的气息,一边如是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