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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在一座泥打墙的屋子,一座没有涂漆、没有粉刷的屋子门前停下步来。那小伙子和那个西阿拉人抬着装死尸的吊床,让那老头儿靠在手杖上歇息一下。他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这时是大清早,这条妓院街上还没有一点儿生活的动态。

“要是她们陪客人在睡觉,那怎么办?”小伙子问。

那老家伙把双手一摊。“那还不是照样得叫醒她们?”

他们敲起门来,可是屋里一点儿回应也没有。外边街道上,四下寂静无声。这是费拉达斯镇郊的一条街道。一座座泥打墙的小屋子,有些用干草做屋顶,有些盖着瓦,大部分可都是白铁皮屋顶。镇上的妓女都住在这里,每逢节日假期,种植园里的工人都到这里来寻欢买笑。老头儿时不时用手杖捶捶屋门。后来,总算有个人在屋子里叫道:

“谁呀?妈的,你敲门干吗?”那是一个女人的带着睡意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接上了:“你们上路吧。我们这儿客满啦。”说罢传来一阵满足的笑声。

“她们真的有客人呢。”小伙子说。他想不出,他们怎样把死人交给他的女儿们,因为她们在陪客人睡觉。

老头儿出神地思量了一会儿。

“我们一定得送到,”他讲,“我们无论如何得把他交给她们。”

“我看还是等一会儿吧。”西阿拉人说。

“那我们现在拿他怎么办呢?”留灰白胡子的老头儿指指尸体问。“实在早该把他埋在土里了。这可怜的家伙也该安息了。”他说罢又喊道:“卢西亚?维奥莱塔?卢西亚?”

“什么事呀?”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老头儿接着叫第三个女儿的名字:“玛丽亚?嗨,玛丽亚!”

一个老太婆,还带着几分睡意,在隔壁那座屋子的门口出现了。她正想开口抗议这样大叫大嚷时,看见了那具尸体。“那是谁?”她问。

“是她们的父亲。”西阿拉人指指他面前的屋子,回答说。

“是人家把他害死的吗?”老太婆想问问清楚。

“他是得热病死的。”

妇人跨下门槛,走到这几个人面前。她带着厌恶的表情,把尸体从头到脚看了一眼。

“她们在家吗?没人来开门。”

“她们昨儿晚上大喝大闹了一场。那是儒基尼亚过生日,他就是迷恋上维奥莱塔的那一个。他们一直闹到了大天亮。所以你叫不醒她们了。”她说罢也跟着老头儿一起叫道:“维奥莱塔!维奥莱塔?”

“是谁呀?妈的,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呀?”

“是你的爸爸?”妇人尖声叫道。

“谁?”讲话的人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吃惊的意味。

“你的爸爸。”

静寂了一会儿,跟着屋子里传来一阵有人在走动的声音。门开了,维奥莱塔探出头来。她一看见这一小堆人,就伸长了脖子望望,等看清了那死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就尖叫起来。屋子里,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响了。整条街道都骚动起来了。女人们从一座座屋子里奔出来,后面跟着那些同她们一起过夜的男人,他们步子跨得比较悠闲。这些男女多半只穿着薄薄的内衣,只有不多几个在赤裸的身子上披上了寝袍。他们站在尸体的四周,小声谈着话。“正是那种热病。”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东西会传染的,对不?”

“人家说会从空气里传染给你的。”

“那他们得把他埋掉才好啊。”

“他好多年没见自己的女儿了。因为她们堕落了,他生她们的气呢。”

“人家说他觉得害臊,从没来过费拉达斯。”

那是些脸色憔悴的妇人、混血女人、黑人,偶尔还有一两个白种女人。她们的腿儿和胳臂上都有着疮疤,有好些人连脸上也有。空气里带着浓郁的隔宿的酒味,中间夹杂着廉价的香水味。有一个女人,头发乱蓬蓬的,在头顶上挽着一个大发髻,这时走到尸体边来。

“我跟他睡过一次觉。那是在塔博加斯的事。”

大伙儿听了这句话,都不吭声。维奥莱塔还是站在门口,没有勇气走过来。

“把他搬进去。”这是一个混血姑娘下的命令。

这会儿,卢西亚和玛丽亚都走出屋来了。卢西亚在哭。“我的爹,我的爹啊?”玛丽亚慢慢儿朝尸体走去,眼睛里带着惊慌的神情。有几个男人也跟着她们走出屋来。

“儒基尼亚,你丈人双脚一挺咽了气啦。”一个女人嬉皮笑脸地说。

“请你对死人放尊重一点。”老头儿请求她道。

“你呀,大不了是个臭婊子。”另外一个姑娘说。

扛死尸来的人抬起吊床,把他搬进屋去,大伙儿紧跟在后边。有些男人刚扣好裤子,女人们就那么半裸着身子走进去。她们看上去仿佛都是同岁,皮肤的颜色也一样——那是一种病态的颜色。这些人是生命的渣滓,社会的下层。因为屋子里没有会客室,只有五个鸽笼似的小间给五个女人居住;他们就把死人放在第一间里维奥莱塔的床上。老头儿拿出那截差不多点完了的烛头。床的上面有一幅圣人像,那是“邦芬先生”,那个给人“善终”的圣人。墙上还钉着一张从杂志上扯下来的金发裸女照片。卢西亚在抽噎,玛丽亚站在尸体边,维奥莱塔找蜡烛去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地站在过道上。接着,儒基尼亚带了一瓶朗姆酒进来,倒给搬尸体来的人喝。玛丽亚拎起一把竖在床头的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