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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白种人走近这座森林,他看见别的森林一座座地给人砍掉,他看见印第安人逃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去,他看见第一批可可树苗茁长起来,他看见最早的种植园怎样建立起来。这些时候,他一步步地退却,越来越深入森林,因为他心头沉重地担着一份恐惧,害怕有一天人家也会前来砍掉塞克罗·格朗德森林。他预言,如果有这么一天,那一定会引起数不清的灾难。他会对所有来看他的人说:这座森林是神的住所,每株树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人们胆敢来碰它一下,神就会无情地报复。

他靠野草和树根过活,喝的是那条穿过森林的小河里洁净的河水。他在窝棚里养了两条驯服的蛇,使去拜访他的客人们大吃一惊。不管是所有上校当中最可怕的,那个受人爱戴的政界头子西尼奥·巴达洛本人,还是人家议论纷纷的奥拉旭,还是臭名昭彰的“坏蛋”德奥多罗·达斯·巴拉乌那斯,或是“大胆”的化身布拉泽利诺[39]——在整个圣若热·多斯·伊列乌斯地区,这些人全都没有巫医热雷米亚斯那样令人敬畏。因为他所操纵的力量是超自然的力量,这些力量能够叫枪弹改道,能够挡住刺客擎在空中的匕首,能够把比响尾蛇还厉害的蛇的毒液化成无害的水。

巫医热雷米亚斯在窝棚里安睡着。可是,即使他睡着了,那双适宜听取森林里种种声响的耳朵还是听见了一阵奔跑的脚步声。他张开了疲惫的眼睛,从泥地上抬起头来。他拼命想看透那半明不暗的曙光,就把披着褴褛的衣衫的身子坐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有人在直通这窝棚的小路上奔跑。那是一个来要特效药,或者来请教他的人,要不,就是个万念俱灰的人。热雷米亚斯一向善于根据来人在森林里奔跑的速度,来判断他们苦恼到什么程度。这个人是万念俱灰的。他顺着道路在奔跑。他一定是带着一颗满怀着悲哀的心而来的。巫医蹲下身来等待,这会儿,朦胧的曙光透过了树枝,泻照在一条在窝棚地上慢慢游的蛇的身上。他等待着。来人没有带灯照路,他有心里的苦恼做自己的向导。热雷米亚斯念念有词地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接着,黑人达米昂陡地冲进屋来,双膝跪下,抓起热雷米亚斯的双手就亲。

“热雷米亚斯老爹啊,俺碰上了一桩可怕的事儿。俺说不上来,俺不知道打哪儿说起。热雷米亚斯老爹啊,俺完蛋啦。”

黑人浑身上下打着哆嗦,魁梧的身子好像河边一根脆弱的竹子,被风刮得直摇晃。热雷米亚斯把一双瘦削无肉的手按在达米昂头上。

“孩子,随便什么病,总有办法治疗的。说吧,告诉我吧,这个老黑人会给你一份特效药的。”他声音很细弱,可是他的话却说得振振有词。黑人达米昂在泥地上挪动着双膝,挪上前去。

“老爹啊,俺说不上来这是怎么搞的。黑人达米昂可从没碰到过这等事呢。自从你给了俺一道对付子弹的符咒以来,俺从没打错过一枪,俺从来不怕打死什么可怜的家伙。俺弄不懂这是怎么搞的,热雷米亚斯老爹啊,俺被鬼迷了。”

热雷米亚斯一声不吭,等他讲事情的经过。他唯一的动作是把双手按在达米昂头上。那条蛇不再游了,盘在巫医睡的那个墙角里。达米昂打着哆嗦,一边继续讲下去,讲得一忽儿慌忙急促,一忽儿慢条斯理,好像在考虑该用什么字眼似的。

“西尼奥·巴达洛打发俺出去干掉一个人。就是那个费尔莫先生,他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可可林。俺躲在那条岔路边,俺看见了一个鬼,老爹啊,俺看见了一个鬼。那是他的老婆,堂娜特雷莎,她把俺弄得神经错乱啦。”

他顿住了。他心坎里充塞着洋溢的感情,那么新鲜又那么陌生的感情,眼看快容纳不下了。

“讲下去吧,孩子。”

“俺等待着他,可是他老婆来了。她肚子里怀着一个娃娃,她跟俺说,这孩子就要死了,黑人达米昂会是杀死他们三个人的凶手。这句话使俺的心肠软了,把俺抓住了,在俺的脑袋里搁下了一点什么东西,叫俺的手软弱无力,叫俺的眼睛瞄不准了。这是巫术呀,老爹啊。黑人达米昂没有打中。西尼奥·巴达洛如今听到了,会怎么说呢?他是个好人,待黑人达米昂又好又和气,可是俺辜负了他。俺没有打死那个人,这是巫术在作祟。给俺一道符咒吧,老爹啊?”

热雷米亚斯站在那里,身子僵着不动,一双半瞎的眼睛呆望着空间。他听出在黑人达米昂讲的那桩事的背后,还有另一桩重大得多的事,在这个黑人的命运之外,还牵涉整个塞克罗·格朗德森林的命运。

“西尼奥干吗要干掉费尔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