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巢雏鸟(第3/4页)

母亲也好、妈妈也好,弓子对这两个女人的一生想了很多很多。弓子从小就是一个苦命儿,有母无爱,有父见弃,最后又要跟敬子各奔东西,弄得无家可归、有家难回,惶惶不可终日。比起敬子家里来,矢代一家人无拘无束、轻松自如。

姑父回家的时间不固定,家里人不用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回来晚了,也不用接他。似乎互不牵挂,各行其是。没有浪漫的色彩和丰富的情趣,生活单调枯燥、平淡刻板,却彼此和气、自由自在。

“啊,忙死我了。忙得四脚朝天,真想歇一歇。”姑妈口头禅一样一边抱怨牢骚一边干活。

不知不觉,弓子在姑妈家也住了一些日子。

“本来以为弓子能帮我一把,轻松一点……”

“我帮不上忙……”

“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来也想生一个女孩子。”

表哥洋一下班回来,说:“弓子,你刚才念的是法语诗歌吧?我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我们家里还有这么清脆悦耳的女声,真是稀罕。”

弓子想念敬子,把这种愁肠寄托在课文中的诗歌里。

“有点像我娘的声音。我娘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含有一种淡淡的哀愁。”

姑妈拿弓子当作聊天的伙伴,姑父常常和弓子开玩笑。

可能由于季节的关系,弓子饭量大增,身体健康。熬夜复习功课准备定期考试,第二天也不觉得头重脚轻,仍然精神饱满。

姑父夜深回家,在寒冷的走廊上边走边和姑妈说话,弓子也不必出去打招呼,泰然处之。她甚至产生了久居此家的错觉。

住到姑妈家的第二个星期天,姑妈说:“我去日本桥百货公司买东西,弓子一起去吗?”

弓子暗自思忖会不会碰见妈妈。

照弓子现在的心情,如果真的与敬子不期而遇,恐怕只能转身逃避。只要一想起敬子,她就惴惴不安、心如撞钟。这么一比,清对她的缠磨就算不了什么。弓子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被敬子视为掌上明珠,为什么还要忘恩负义地离家出走呢?但她还不清楚,自己是为了从敬子与昭男的暧昧关系造成的苦闷抑郁中逃脱出来才这样的。

弓子害怕去银座,总觉得又会碰见敬子和昭男双双游逛。但姑妈要去的是日本桥,弓子就陪她前往。

姑妈买了毛毯、家里人穿的内衣内裤以后,兴致勃勃地看着和服,说:“家里没有女孩子,这些漂亮的衣服买了也没用。”然后指着一件像偶人穿的那种时下流行的白地小菊花印染的鲜艳绸缎和服,问弓子看得中吗。

“漂亮吧?你要穿上,更显得可爱标致。”

“漂亮是漂亮,可我不想要。”

“是不合适吗?我没买过这些东西,不知道现在的小姐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和服。我看偶人上常用这种布料款式。”

“太娇艳了,平时穿不出去。”

“我就想让你穿一穿,别客气。”

“我不要。”弓子面带悲色,心想要是妈妈,我会让她买的。

“我想送你,真的不要吗?”姑妈不无遗憾地说。

在卖西式服装的柜台,姑妈也不和弓子好好商量,就给她买了一件化纤外衣和毛衣。

外衣的小领裁出细细的切口,袖口像蜻蜓翅膀一样轻薄。弓子接过衣服,忽然想起那件带花边的衬裙还放在敬子家里。如同白日做梦一样,眼前浮现出昭男的面影。

“我什么也不要。”弓子怔怔地说。

“你真怪。姑父说你像一个书生。我原先以为你爱打扮。”

弓子从“爱打扮”几个字里仿佛看见了摆在敬子三面镜前那一排化妆品瓶子,闻到香奈儿香水的芳香。

跟敬子相比,姑妈简直不修边幅。

在餐饮区休息的时候,弓子心想,我也变得不修边幅了。

“弓子。”身后忽然响起朝子的声音。

“姐姐?!”弓子紧张地一缩身,脸红了。

朝子既不惊讶也不亲热,仍然冷若冰霜,却老成地先和姑妈寒暄。

“来买东西呀?”姑妈随便问道。

“不。是因为工作上这儿来的。”朝子回答。她今天到这儿来是给一家妇女杂志拍模特照。

几个男人坐在不远的桌子旁边,好像是和朝子一起来拍照的。

“两三天前。”朝子对弓子耳语,“我结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妈妈留我住一宿。那天晚上,哥哥醉醺醺地回来,说妈妈把你藏起来,气得把杯子摔到内客厅里。”

弓子觉得气喘不过来。

“芙美子说也要请假。妈妈还说开店之前想住到旅馆里。”

弓子默默地用手指按着眼角。

朝子莫名其妙地说:“妈妈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她又要开店又有工作,住旅馆也是为了消遣。”

那边桌上的人对朝子做了个手势,朝子欠起身子。弓子有满肚子的话要问,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朝子便轻快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