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卖画受饥驱忽成上客 解囊壮醉色更遇高人(第2/3页)

这老先生一直把他让到一所很古雅的小客厅里来,拱了拱手让他坐着,笑道:“你阁下的画,确是不错,何以卖得这样的便宜呢?”水村笑道:“本来画得就不好,怎么敢向人家要大价钱呢?”说话时,已经有仆人送上茶烟来。水村看这样子,总是一个贵族式的人家,南京地方,有了这样的人,当然是个官。因拱手笑道:“请问老先生贵姓?”那老人点头笑道:“我叫余菊人,平常也会涂两笔,刚才听到挑水夫说,大门外有个穿西服卖画的,我心想,这不应当是走江湖打秋风的角色,所以我急于跑出来看看。算是我猜的不错,阁下的作品很好,我却要问一声冒昧的话,但不知阁下何以这样埋没了?”水村笑道:“这也无所谓,艺术这样东西,是人生拿来调养性情的,有人说值钱,就值钱,没有人说值钱,就不值钱,哪个又能在这里面悬上一个一定的目标呢?”余菊人和他对面坐了,又向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笑道:“一定是的了。”因一抱拳道:“兄弟再说一句冒昧的话,阁下可认识一个颇懂文学的歌女?”水村被他这话一问,脸上一红,心里也有些奇怪。心想,这一件事,他何以也知道?犹豫着笑了一笑道:“这也无所谓的事,能听过几回清唱的人,大概都认识一两个歌女。”余菊人道:“不是如此说,我听到一个老朋友告诉我,有一个歌女,拿了五六十张无名氏的画稿,托人到处求卖。我这老朋友一看之下,赞不绝口,这原是在朋友手边看到的。及至和那歌女相逢,当面论价的时候,歌女说是卖画的人有了钱,现在不卖了。我那朋友问画画的人姓甚名谁,她又不肯说。我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很奇怪。所以挑水的说是大门外有个卖画的,立刻就引动了我的好奇心,非赶出来一见真假不可!现在我和阁下见面了,我想所说的那个人,一定就是阁下。”水村想了一想道:“这话虽有点相象,但是我并不曾托人去卖画,不过我自画了一些东西,送到书纸店里去卖,事倒诚有之。”余菊人道:“这里头也许有其他的原由,不去管他。阁下看我总不是一个一窍不通的人,能不能够把尊姓大名告诉我们?”水村原是坐着,于是起了一起身子,表示一点歉意,然后笑道:“一个人落到沿门托钵了,似乎也可以不必去到处留名了”。余菊人笑道:“这样看起来,你一定是严老先生说的那位画家了。说句不知高低的话,我们总也算是斯文同骨肉,又何必那样见外?难道我们这种人,就不配问问高姓大名吗?”说着,就用手摸了一摸颔骨下那清疏的胡须。水村一想,这位老先生总算是一番好意,人家再三的相问,简直不理,也未免拒绝过深了。这样转念一想,就对余菊人笑道:“不瞒老先生说,那个歌女,果然是我的好朋友,只因她中途变心,所以我恨极了。”

因之,将自己的姓名职业以及和桃枝认识的经过,略微说了一说。余菊人摸着胡子笑道:“这就难怪了,大概她拒绝人家来买你的画的时候,就是她和你伤了感情的时候。本来多少站在知识阶级里面的人,还不知道艺术是什么东西,而况不过颠倒在衣食金钱中的一个歌女呢。于先生,你不要看我这一把胡子,是个腐朽的人物,但是我多少还懂得一点风趣。我想和那位严老先生商量一下,帮你一个忙,开一个展览会。不知道你先生家中,还有什么作品没有?”水村道:“以前在书纸店里寄售的画稿,有三四十幅,不曾卖掉,现时还存在夕照寺朋友家里。这种东西,要拿出来开展览会,未免太不够了。”余菊人一手按着膝盖,一手缓缓摸着胡子,脸上微微泛出笑容来道:“有了,请阁下把所有的画品,都交到舍下来,兄弟可以和严先生一同出面,请二三十位客,然后把阁下的画品,拿出来一介绍我相信至少可以卖掉一半,但不知道阁下讨厌不讨厌我多事呢?”水村道:“那是笑话了,有了老先生这样栽培,无论成功不成功,我死也不能忘了。但是不知道这位严老先生是谁?”余菊人打了一个哈哈道:“哦!我真大意了,这位老先生,台甫正心,是严部长的封翁,他为人正派,尤其难得是潇洒脱俗。你们这一件事,就是他告诉我的了。他说桃枝拿有你的画好几十幅,他都看见了,实在是张张绝妙。”水村道:“这事就有些怪了,她那里怎么会有我许多画稿呢?”余菊人道:“严老先生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决不能够撒谎。你说的画都放在各书店里寄售,你就不许她运动她的朋友,到各店里去收罗吗?”水村想了一想,这话也有理,不觉长叹了一声。余菊人对他这一声叹,倒不免手摸胡子,点头微笑。因道:“我看你阁下虽然为了一个穷字,非常潦倒,但是眉宇之间,英气勃发,前途是依然未可限量。我想请阁下在舍下便饭,共喝三杯,不知道可能赏光?”水村有点情不自禁了,那破鞋不觉在地上一顿道:“什么,喝酒?”说时眼光射在余菊人的脸上,余菊人手指头钳了两根胡子梢,微微点着头道:“不错,舍下倒收藏了一点好花雕。我们喝两杯酒,谈些山水人物,这比什么娱乐都有价值,都有兴趣。你阁下就不必推辞,若推辞,就不是吾道中人了。”水村见人家如此的慷慨,若要谦逊,也就对不住人,便点着头道:“既是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余菊人大喜,马上叫了听差进来,预备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