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藏币走仓皇奔车逐迹 明灯照战栗惊乌投怀

这些事,在别人眼里看到,还则罢了。由桃枝看来,觉得秦小香对于男子太容易凑合了,很想找着一个机会,把那欲即又离的诀窍,再告诉她一遍,当时在座,就睃了小香两眼。小香明知她望着是有意思的,却不知道意思何在,也报之以目。桃枝以为她懂得了,也就向她微微点着头。三个男子正在大说大笑,吃得痛快,就没有注意到这两位女士的行动。

吃过了饭,秦小香到一边茶几上去拿香烟抽,柏正修也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晚上十一点钟,你抽得出工夫来吗?”小香笑了一笑道:“我的戏码很前的,你不知道吗?”柏正修道:“那个时候,我在旅馆里等你。你能去吗?”小香瞟了他一眼,低声道:“不要说,仔细他们听着去了。”柏正修道:“你是一定去的了?”小香笑着点了点头。大家虽然有知道的,以为这是天理人情中事,至多不过微微一笑,也就没有人说什么。

万有光坐在一边看到,走到桃枝身边,暗中牵了一牵她的衣襟,低声道:“我们……”桃枝不等他将话说完,连忙将身子向旁边一让,笑道:“我们没有什么交涉,有话明天再说罢。”万有光当着许多人,自不便向桃枝如何纠缠,也就是一笑了之。

大家散了席,桃枝和小香就一路回六朝居来唱戏。小香一到后台,就见她母亲刘氏愁着眉毛坐在那里。她叹了一口气道:“你倒快活,在外面吃得又醉又饱,在家里和你说的话,你就全忘了。”小香道:“你和我说什么话,我记不起来。”刘氏道:“好哇!你都会忘了。下午黄二叔到我们家来讨债,你不在当面吗?连本带息共有二百四十多块了。利上卷利,再有四五个月,就快到三百块了。本还不了人家,利钱总也该清了,我急得连晚饭都没有吃下去,心想你多少会打点主意。不料你出了门,就忘一干二净,我还说什么?包银早支空了,这两天不是靠柏先生几块点戏的钱,哪里维持得过来。”刘氏在这里和她姑娘说话,眼睛可就瞟着金老板,看他说些什么。殊不知金老板口里衔着香烟,两手背在身后,在后台无所事事,踱着大方步子,来回闲着走,对刘氏的话,就如没有听到一般。刘氏还想再向金老板送些消息过去,已经是没有了一点机会,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坐了一会,刘氏将小香拉到一边,低声道:“回头你和金老板再商量一下,借个二三十块钱用用。”小香道:“我不去借,一开口就要看他的面孔。现在借得倒是痛快,到了下个月,哪里又有钱从天上落下来?”刘氏道:“借不借由着你,我回去了。明天有人来讨债,我就叫他们和你要。”说着,突然一转身子,她自己匆匆先走了。

小香虽觉母亲有些不讲理,然而她所说的,也是实情,也就无精打采,登台把戏唱完。看看茶座上,柏正修几个人,今天却是没来。心里想着,对于钱上面,他虽然送过一点,做了衣服了。那是他自动的,自己却没有亲自和他开口过。今天他约了我去,总又算是个开口的机会,我何妨说着试试看。这样想着,看看时刻还没有到十一点钟,也不耐在这里混了,立刻坐了车,就到高升旅馆来。这里的茶房,见她和柏正修不分日夜的在一处纠缠着,自是极熟的人,让她自向房间里去找人,就懒得费那一道通报的手续。小香走到柏正修房门口,见门是虚掩的,用手敞了两下门,也没有人答应。将门一推,屋子里并没有人,但是烟托子上,却搁了一截香烟屁股,似乎人走出房去不久。他和万有光,洪省民都开有房间,一定是到他们房子里去了。且不要去寻他,等他进门来,先惊异一下子。于是把门索性关拢了,就横在床上躺下。

躺了约莫五分钟之久,柏正修还不见来。因之坐起来,将一个枕头,叠在另一个枕头上,打算高高的枕着。不料她一揭枕头,自己先大大的惊异了一下子。原来刚才在席上所看到的那大钻石戒指和一叠十元一张的钞票,一齐摆在白被单上。她吃惊了一下,赶快将枕头照原样盖上。又等了一会,不见柏正修来,心想我把两样全收藏起来,先吓他一下子,看他怎样?于是移开枕头,先点了一点钞票,共是十二张,便先揣在内衣袋里,再把戒指带在手上,枕头自然是照原样摆好。也不知是何原故,此刻心里竟会怦怦跳了起来,不觉走下床来,推开房门,伸头向各处望了一望。恰是门外一条甬道上,并没有人来往。心想,这个时候,我要走了,他不会知道是我来了的。这个人把这样值钱的东西,放在枕头下,未免大意过分了。这种人真是钱太多了。丢了这些,也不在乎的。可是我要有了这些钱,就解除不少的困难了。她一面想着,一面手扶着门,见这里由东角下楼最近,东角门外,便是旅馆的旁门了。心里动了这个念头,将头一低,就三脚两步,走下了楼梯。虽然遇到了两个人,乃是不认识的。下得楼来,正好有一批男女,向旁边出去,杂在这些人当中就一齐出来。到了外面,心一动,且不要在这门口叫车子,于是走了一截路,才叫了一辆人力车,坐到夫子庙大街上,就下车了。这里到家,只要转一个弯。这才放下这颗心,从从容容的走回去。由马路边下经过的时候,碰到了李太湖在店前散步,和他点了一个头,依然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