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聚谑求凰各为种玉计 详猜遗帕独作访珠游(第3/3页)

水村让他玩笑开够了,就不再说什么。其实他心里,也是如此想着,当昨天晚上她上汽车的时候,仿佛听到她问是到夫子庙的吗?莫非她家就住在夫子庙?本想问一问秋山,这夫子庙在什么地方,现在怕为了这个,让人家疑心,只好不问了。秋山说是到娱乐场去找她,这虽是一个靠不住的笨主意,然而除了这个,也想不出什么再好的法子,除非是到夫子庙那地方去撞撞看,也许可以把她撞着。当时把这计划搁在心里,表面上不再提到这件事。

到了次日,只说是出来访朋友,一个人从荒落的菜地里,找上大街来。向街上的警察打听明白了夫子庙,也就毫不考量,向着目的地而来。心里想着,这个地方,一定是个很整齐的住宅区,外带着一座苍松翠柏,黄瓦红墙的孔庙,附近或者有几个很好的学校。她既是个学生样子的人,住在整齐肃静的夫子庙附近,那是理之当然了。他照着巡警指示的道路,先走了一截中山大道,然后又经过了几条很热闹的街,并不象是到住宅区的,心里倒有些疑惑。第二次再向警察打听,警察将指挥棍一指,说是一直走去,路不多,就是夫子庙了。于水村又顺着他指着的路走去,心里便有点疑惑,只是推敲着夫子庙的形状。脚下走过了马路,便是一截大鹅卵石砌的大宽巷。这里正是一截挑水夫必经之路,满地让水泼得湿淋淋的,皮鞋踩在上面一走一滑。穿过两条巷,忽过一条横街,这条街上,虽不十分热闹,却两面一律新盖的楼面铺房,多是茶馆酒店。一个卖香烟的店里,一座大梯子,直通到楼上,迎梯子头上,悬了一块横匾,大书“金粉阁”三字。是了,听说南京有清唱老戏的茶楼,容纳着一些歌女为号召,大概就是这里。歌女自然有真为卖清唱而来的,但是也有许多为了禁娼,迫不得已改业的。那末,这种地方,不见得有人愿在这里住家,莫不是走错了?再问警察,他说这就是夫子庙了。问庙在那里,前面那空场就是。

水村越访问越奇怪,索性把这庙访问到,看是怎样一个地方。顺着街向前,又经过了四五处清唱的地方。便走到了空场。这空场上,左一个布棚,右一把大伞,在这伞下,全是些摊子。有卖瓜子花生糖的,许多玻璃格子,装了吃的。有补牙带卖药草的,有小籐筐子装了许多牙齿,有大牙,有板牙,有门牙。有卖雨花台小玩石的,用清花缸储满清水,里面浸着。花生糖,板牙,小石头子,一连三个摊子,倒也映带生姿。此外卖蒸糕的,卖化妆品的,卖膏药的,各种不同类的摊子,分着几排,在三座庙门外排着。庙门也找不出什么金碧辉煌的颜色,只是那灰黑的木门框,还存些伟大的遗规。所预想的那些古色古香,完全不见。走进庙去,里面依然是摊子,不过加了些露天玩艺。自己不由得好笑起来,这个地方,岂是美人所居之处,幸而不曾露一点口风,一人溜了来的,若是让他们知道,更要大开其玩笑了。昨天已是很晚了,不知道那女子坐车到夫子庙作什么?或者是我听错了?

顺步走了出庙,抬头儿见一家茶楼,高耸在对面的右角。心想,自南京北上的人,都卷着舌尖学南京人说话。“吃茶去!”想必这南京人上茶馆,有一种特别的风味,倒不能不一试。眼面前有茶楼,不可放过,且上去看看。于是引脚走进了茶馆,只见一二十张桌子,横七竖八,全坐满了人,因楼梯在身边,就走上楼去。这楼上也和楼下一样,不但人坐满了,桌子上也是摆满了,除了泡茶的盖碗之外,大的面碗,小的醋酱碟子,还有那占下半个桌面的笼屉,加上包瓜子花生的纸片,火柴,香烟,以至于水烟袋,这桌上那有一点空隙?这样子望了也不舒服,不信南京人对了这些东西,能每天玩赏几小时,再看楼板上,更不要谈了,让茶水泼湿成一片,瓜子壳,香烟头,鼻涕,粘痰,碎纸,星罗棋布,实在脏得不能下脚。可是自己只管这样看着难过,在茶楼上品茗的人,却一点也不知道,笑的笑,说的说,那声音,真有些象狂风暴雨。水村正自徘徊着,一个堂倌,两手捧了两层笼屉,挤着向桌子缝里钻。看见他站在路头上徘徊,以为他是找不出茶座,就用嘴向窗户边一努道:“那里不有一张空桌子吗?坐下罢。”水村虽觉得他的话,未免有点命令式,然而坐着喝一碗茶也好,就靠了窗户,在那张桌子边坐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