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九劫(27)

西面昌国来袭,巴州数城失守,现下的事情早已经够乱的了,不想那齐王宁呈桥竟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火上浇油。

“清君侧”的名号一出,还不待明说,朝中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一个人——左相萧庭燎。

齐王折中参道,左相萧庭燎以色侍君,谗佞专权,野心滔天,颇有一吞大邺之势。只道其日日出入陛下寝宫福宸殿,邀欢固宠不说,更屡次三番阻挠群臣立君后之议,致使陛下久久无嗣。其结党营私,欺上压下,以职务之便,接连打压新锐及旧党老臣。此外,更私下在北地数路部署军队,其谋逆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闻齐王此言,朝中上下一片哗然。更此时,数位台谏官员纷纷参上,详列证据,道是萧庭燎何月何日出入后宫、逗留多时云云;又道其不满傅相、右丞等人,私下多有诽责云云……字字句句,皆竭力引例而证,大有把真的说得更真,把假的也说成真的势头。

旧党老臣们匆匆联名上书,只道眼下齐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其真意不明,而与昌国之战又尚未平息,为固国本,权宜之计便是请陛下免萧庭燎左相之职,先稳住齐王,再议他事。

然这一来,萧党派下众臣皆道不服,道是齐王及台谏所言全是子虚乌有,萧相从未起过谋逆之心,其对陛下多年的耿耿忠心,朝中上下有目共睹,遂道还望陛下莫要中了奸人挑拨离间之计,莫要在眼下此等危急情势之下再自断一臂。

于是,西面昌国大军攻势极猛,南地齐王之兵虎视眈眈,而朝中两派朝臣更是剑拔弩张,对此事争得是面红耳赤,整个朝廷大有分崩离析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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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思殿暖阁,炉火烧得正旺。

宁徽妍负手立在暖阁的一面墙前,墙上挂了一副偌大的山河图,几要占满一整面墙去。山河图中绘出了整个大邺的版图,至南的岛屿、至北的山岭、至东的沧海、至西的原野……无一处不致,无一处不尽。

这是历代先辈打下来的江山,是宁家人守了百余年的社稷,眼下传到了她的手里,她又怎能轻易地拱手相让?

宁徽妍静望着那一幅画,眸底毫无波澜。

有侍女走近,福身道:“陛下,萧大人求见。”

宁徽妍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淡道:“宣。”

屋门一敞,那人缓步而来。他发髻高绾,剑眉斜飞,一双幽漆深邃的眸眼,似是借了殿外的一捧夜色。他步步沉稳,那收束在裁剪妥帖的官服下身体,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肌理,一星半点的伤痕,她都再熟知不过。

她就是如此知他,一如深知自己眉眼的轮廓。

所以,她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而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尝到了那自心底深处蔓延而来的惊惧。

萧哥哥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位从未教她为难过的能臣。他时常宿在福宸殿一事,早已是宫里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眼下被宁呈桥用作了起兵的借口,他自然会有所表示。而这表示,除了主动请辞,再也不会有其他。

他的主动请辞,于她而言,不失为一条上策。这一来,他断了宁呈桥“清君侧”的由头,让其无了起兵的道理,同时安定了诸位老臣的心神;二来,辞官一事是他主动提起,而非她下令所为,如此萧党之人对她的不满便会被大大削减,于她将来理政大有裨益……

他会这么做么?

他会这么做吧……

萧庭燎在她的身前站定,一礼道:“陛下万安。”

“萧卿免礼。”宁徽妍看了他一瞬,旋即敛眸,明知故问道,“不知萧卿求见,所为何事?”

萧庭燎望着她,在她所看不见的一双黑眸里,内敛而沉厚的意绪隐隐而生。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呈递过去,低低道:“陛下,臣萧庭燎,请辞。”

宁徽妍顿了一下。她略一扬首,示意一旁侍女接下他的辞呈。她细细看他的神色,想从他的脸上找出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她的心里,尤然存留着一丝期待。

期待她的萧哥哥会不会只是在与她逗乐?他是不是早有后手,遂才如此淡然?

然当她从侍女手中取过辞呈,轻轻翻开一看后,她神色大黯,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折子上,请辞之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了,她猜到了。连半点猜错的机会都无。

是了,他对她的忠诚、对她的照顾、对她的温柔,尽在这一举动里。

他甘愿放弃所有的权势,只为了助她一臂之力。他为她机关算尽,哪怕会输了自己!

这对她而言,多好?多好?!

她的萧哥哥对她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对她的照拂与关注这世上再无一人能匹及。

她是他的君,他是她的臣。他对她的退让,甚至让她觉得,倘若她此刻下令让他去死,他都不会有半点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