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六劫(2)

马的鼻子较人的灵敏不少,只轻轻一吸呼间,她的鼻腔中便萦满了那人清冽的气味——与醉人的酒香。

苏小淮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去。她绕过了几棵树,只见一个身着玄衣骑装男子静静地坐在溪水边的岩石上,他右腿半支着,右手撑在身旁,左臂夹着木板吊在身前。

岩石下乱摆着数个酒坛,男子的身边搁着一只瓷碗。他抬眸上望,微乱的鬓发被凉风扰起,唇上是点点新冒的胡茬。他身上沾染了酒气,似暮春花谢时一般颓靡。

苏小淮哒哒地走近两步。

他似是听见了声音,缓缓侧首看来。她一顿,撞进了他的眼中。

确认过眼神,遇上渡的人。

目光触碰的那一刹,苏小淮只有一个念头:是他。

蓦地心头一紧,望着他的眉眼,她只觉胸口有些发闷,似是被什么扼住了呼吸。

他投来的目光很淡、很散,似是离她很远,又似是万事不经心。

稀疏的日光穿插撒入了林间,丝丝缕缕,大大小小的光路中陨落着尘屑般的影粒。喑哑的亮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轮廓草草地勾勒,散乱、模糊。

一切都不甚齐整,却添了几分颓唐蛊惑之感。

正胡思乱想着,那人蹙眉,从岩石上下来,缓缓走近她,被木板与布绳缠绕的左臂格外惹眼。

苏小淮眼睛一眨,细细将他打量起来,只见他身上所着的劲装虽是玄黑色的,但款式与领口的绣纹却是与她这几日在那些弟子身上所见的相同。

仔细一想,苏小淮便明悟了过来。

原来他就是那大名鼎鼎首席弟子——江柏庚。

只见江柏庚走到她的身前,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他的眸眼很深、很沉,眼底意绪翻涌。他仿佛在看她,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片刻,他伸了右手,稍有犹豫,终是抚上了她的马脖子。苏小淮一个激灵,酥麻感在一瞬间扩散开来,颤遍了全身。

他的神情温柔了几分。

江柏庚业务熟练地给苏小淮顺着毛,一下又一下,摸得她通身舒爽,不由自主地甩起了尾巴。

“怎得会在这里?”他突地开口说话,嗓子经过醇酒的浸润,倒有几分微哑。他眸色微黯,兀自道,“根骨不错,是匹好马。”

苏小淮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倒是被他顺毛顺得服服贴贴的,差点儿要站不住脚。她轻轻地用脑袋蹭了一下他的掌心,算作回应。

不想这一蹭,他竟是低低地笑了,低笑声似是在喉咙中打磨过一般,沙沙哑哑。

穿成了马以后,苏小淮的耳力便较先前灵敏了数倍。此刻毫无防备,她一听他这般酥哑的低笑声,顿时只觉腿一软,趔趄了一下。

“受伤了?”他蹙了眉。

苏小淮这才想起,她确实受伤了。

江柏庚看了一眼身前这匹马的后腿,便见有一根箭矢插在上头,许是出了不少血,却是隐匿在黑色的毛发里,教人看不清。

他当即沉了脸色,薄唇紧抿,眸中似是含着化不开的伤痛。

苏小淮看着心口温疼。他莫不是……想起了他死去的马遂才如此难过?

这般想着,她只想安慰一下他,遂是凑上前去,温柔地顶了顶他的右臂。

眼前人顿了一下,神色和缓些许,又抚了抚她的脑袋,低低呢喃道:“分明是这般乖驯的性子……”

正此时,苏小淮耳朵一竖,听到了人声。

她抖了一下,箭伤隐隐作痛。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该乖乖地被那些弟子带回去吗?

不。她可不想被当作野马驯服,更不想被那么多人骑她。

那就……苏小淮目光提溜到正在给她看伤的江柏庚身上。

跟他走?

倘若是他的话……偶尔被骑一下,她还是可以接受的嘛。

在尚马的大田朝里,良马都是倍受宠爱的,而以霸据了清秋楼首席弟子三年的江柏庚的眼光来看,他既然说她是一匹好马,那她肯定就是一匹好马,这个是准不错的。

只是眼下,她后腿受了伤,看起来还颇严重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到了筋骨……若是没事那还好,若是重伤难治,他会不会不想养一匹伤马?毕竟他的情况也不是很乐观。

苏小淮转念一想——不行,不管他想不想要她,她都得想办法跟她走。方才她跟那些弟子闹腾了一番,他们定是对她有了怨气,而且她身上有伤,若是不得救治就糟糕了。

如此,苏小淮回过头去,咬住他的衣服下摆扯了一下,圆溜溜的眼睛里落出几滴马泪来。

他见了便是一愣,许是没有见过这样一上来就套近乎的马,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弟子们的脚程很快,一人一马还不及“交谈”几句,他们便寻到了这里来。

“在那儿!”

只见有三个弟子走上前来,他们看到江柏庚皆是一愣,互换了个眼神,作礼道:“江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