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停止之处,音乐开始了(第4/7页)

我自己最初和古典音乐结缘是柴可夫斯基。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广播站总放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名字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但旋律从那时起已经融入血液当中,那就是给人以希望的旋律。虽然柴可夫斯基不是我现在最喜欢的,但我最感谢他,是他把我带进古典音乐的世界,他的音乐太美了。

就在我喜欢上他的音乐之后,第二年过生日,我夫人在东单外文书店给我买了一套穆拉文斯基指挥的《柴可夫斯基:第四、五、六交响曲》,两张CD,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花了二百六十块钱,对于我们是天价。那时我们俩的工资只比这个数字略多一点,1995年。

再到后来,喜欢的就很多了,比如《博伊伦之歌》,也有人翻译成《布兰诗歌》。

它是德国作曲家卡尔·奥尔夫创作的一部大型合唱,灵感来自阿尔卑斯山谷里的一座博伊伦修道院里发掘出来的二百多首修道士们写的诗歌,那些诗歌大约创作于中世纪,有的是拉丁文,有的是古德文,充满爱情的幻想和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在那样一个禁欲的时代,这些诗歌是惊世骇俗的,是一种对人性解放的渴望。而根据其中二十四首诗歌创作的《博伊伦之歌》诞生于1937年,德国正处在纳粹控制之下,是最黑暗的时期,人们通过音乐表达挣脱束缚的愿望,和数百年前一样,想要寻找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博伊伦之歌》被用作怀念迈克尔·杰克逊的MV开场音乐,他去世后曾经无数次播放,成为被全世界乐迷都记住的一段旋律。最古典的乐章,和最摇滚的画面配合在一起,却再恰当不过。摇滚性、现代性、戏剧性、悬念、人性、冲突……是古典音乐天然具备的一切。

大约十七八年前,有一天,我和一帮朋友浩浩荡荡去天津八里台淘碟。现在有了互联网,淘碟已经成为一种奢侈行为了。那天我们淘到一张马斯卡奈《乡村骑士》间奏曲,在回北京的车上放,就是姜文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配乐。我的一位同事,现在是《新闻周刊》的制片人,突然让大家别说话,特别专注地听,听得泪流满面。从第二天开始,他的手机铃声就换成了这首曲子,直到今天。他说,他在这首曲子里听到了至美,仿佛让自己的灵魂洗了个澡。

所以,如果不去发现和享受音乐,将会错失多少美好啊!总有一些时候,当我们听到一段旋律,会感慨世界也不是那么糟糕。

我一直认为人生只有5%的快乐和5%的痛苦,剩下90%都是平淡。在最幸福和最痛苦的时候,音乐的作用并不明显。比如结婚,有几个人结完婚还记得婚礼上放的是什么曲目,他只记得交换戒指;又比如人生遭遇巨大痛苦的时候,音乐恐怕也消失了,只有当你慢慢要走出痛苦的时候,音乐才重新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那么在其余90%的平淡的日子里,怎样才能多一些幸福和平静,音乐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它不一定每天都让你激动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感动得泪水滂沱,但它能让你平淡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而且能够以一种很开阔的心境去面对很多事情,能够看开、放下。这就是音乐的功德无量之处。

莎士比亚在他的剧作里有一句话:“乞丐的身上也有几件没用的东西。”这句话写得很棒。按道理,乞丐除了为生存而奔波,已经别无选择,但是他们兜里却还有几件“没用的东西”,是他的趣味,是他的爱好。如果没有这些趣味和爱好的支撑,人生多无聊啊!

没有信仰的时候,音乐也是信仰

2008年汶川地震,我一直在直播灾区实况。或许大家还有印象,我在5月14日,也就是震后第三天直播的时候,念了一首诗,叫《生死不离》。念完以后我说,应该把它谱上曲唱出来。当人们沉浸在一种集体的巨大的悲伤之中,旋律是很重要的。

这跟个体的悲伤不太一样。当我自己在家的时候,听什么都觉得不合适,就去寻找安魂曲。安魂曲是一种音乐类型,威尔第的,弗雷的……我听了很多很多。最后一直伴随我到大地震报道结束的,是克伦贝勒的《德意志安魂曲》,莫名其妙就觉得它对。

你说我能“听懂”吗?很难。因为《德意志安魂曲》本身是略带错误的翻译,其实不能被理解成是德国的安魂曲,只是用德文写的安魂曲。这首曲子具备跟所有的安魂曲非常一致的元素,也有它独特的不一致的地方。所以我再次强调音乐无所谓“懂”与“不懂”,触动你的,抚慰你的,就对了。

《德意志安魂曲》可不止一个版本,我都在听,听到最后,就是克伦贝勒。到现在为止我最喜欢的指挥家有两个,一个是卡洛斯·克莱伯,对他不是一般地喜欢,而是狂热地喜欢。我们家墙上挂的就是一幅克莱伯的素描肖像。克莱伯对我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指挥家,简直是血脉相连。另一个就是这几年才开始喜欢,并且在逐年增加热度的克伦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