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回来(第2/2页)

我们正喝着酒,进来一群浑身沾满棉花的人。小饭店没有窗户,他们一个接一个进来时,像风中的门一开一合,小饭馆里一下一下地黑了七八次。他们围着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盘鸡,两瓶沙湾特曲。

今年棉花卖得咋样?曾孝义和那些人很熟悉地打着招呼。

嗯,行哩。比去年要好一些。

钱拿上没有。

拿上了。

那就好好喝一场再回去。

我低着头听他们说话。那些人全盯着我看。

你是刘二吧。其中一个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

我是陈三元,住在你们家房后面。我一进门就认出你了,大模样没变,就是头发掉了些。

他笑嘻嘻地望着我,那样子就像找到了他们丢失多年的家畜。我不敢否认,只好老老实实承认。端酒过去挨个跟他们碰了一杯,随口问了几句村子里的事。

他们全是黄沙梁人。一进门我就认出了他们,只是忘了名字,不知该怎么称呼。以前我知道黄沙梁所有东西的名字,我能一个一个地叫出它们。我还给许多没有名字的东西起名字,自己一个人叫,也不管它们是否答应。后来我几乎忘记了所有东西的名字。出现在记忆中的只是那些事物本身,活生生的,我把它们的名字丢掉了,却异乎寻常地更熟悉和认识它们。那时候,我还不懂得说出没有名字的东西,它们只是我一个人的。

刘二,跟我们回去看看吧。你都二十来年没回过黄沙梁了。搬走了也是你的老家嘛。

你爹早些年还经常赶马车去。

你大哥也经常去。

那些黄沙梁人吃饱喝足了临走时又对我说。

你们家房子都让冯三住坏了。门楼去年秋天让猪拱倒了。房子就剩下一间,另两间早几年就塌掉了。

他们无意间的这几句话让我心里猛得一紧。酒全涌到了头上。

小冉,你送我到黄沙梁。我要去看看我们家房子。那些人走了之后我再没兴致喝酒,身体的某个地方突然不行了,像一堵墙倒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