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京都的天最是多变,傍晚的昏暗雾霭如同披撒在天空中的云锦,由淡淡的青黑转变为如墨汁般浓深的漆黑,原以为今夜风停雨歇,谁知这会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风来得竟比白里日还猛些。

明兰宫中,来往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皆换上了素服,放眼望去,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哀哀的白色下。

内殿小金炉里熏着的寒香被撤换下来,东南两面的窗子微开,许皇后坐在床沿上,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伤悲来,她褪下手中冰冷的护甲,抚了抚纪婵的脸。

荣华富贵,太后的尊号皆可舍弃,只眼前这个独女,着实叫她有些放心不下。

“娘娘,药煎好了,奴婢伺候三公主用药吧?”佩玉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浓郁的草药味逸散开来,许皇后皱了皱眉,摇头道:“给本宫吧。”

佩玉将药碗递到许皇后手里,而后敛眸,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眼角泛着一两点银光。

伺候许皇后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主子的心迹?

也正是知道,才不好相劝,也不能相劝。

昌帝对自家主子有多好,她们这些做奴婢伺候的,自然都看在眼里。

那是一代帝王几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内殿无声,刺着凤凰尾羽的床帐子被风吹得曳动,许皇后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有些无奈地轻声道:“婵儿,与母后说会话吧。”

纪婵身子绷得死紧,姝艳的小脸上两点娇红,睫毛死死地闭着,怎么也不肯睁开眼睛。

是不是与她说过话了,知道她听进去那些嘱咐了,母后就能放下心来了?

放下心去陪父皇了。

她已经没了父皇,不能再没母后了。

纪婵拢在锦被下的手揪着床垫褥子不放,鼻尖一阵阵发酸,强忍着不睁眼不吭声。

许皇后如往常一样揉了揉她发红的眼尾,指尖上沾了些晶莹,她轻叹了一声,“傻孩子。”

“以后收敛些性子,你八皇弟与父皇不同,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纵着你,母后给你留了封信,也交代下去一些事情。”

说罢,许皇后有些惆怅地抚上纪婵的脸颊,替她擦去那不断滑入鬓角的泪珠,那湿热的触感让她也有了些许伤感。

“袁远是个好孩子,虽看起来顽劣了些,对你却是有几分真心的,母后已同纪焕说了,等你父皇丧期满一年,便安排你出嫁。”

表面玩世不恭,可在险恶的朝堂争斗中从来游刃有余,完美脱身,自然不可能表里如一的无害。

许皇后相信,他能护好纪婵。

纪婵再也忍不住,伸手环住许皇后的腰身,那衣裳上的香味令她心安,“母后,您别走……父皇也不希望您那样做的。”

她眼眶微红,纤细的身子因为哽咽声而小小起伏,拽着许皇后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松手。

那小小的一片衣角,宛若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许皇后目光含着细碎的笑意,朝着南边的窗子望了一眼,外头是滂沱的雨,昏黑的夜,纪婵抿着嘴角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许皇后在看什么,那是养心殿的方向,里面躺着这世上最爱她们的男人。

“婵儿,母后与你不同。母后出生商户之家,更莫提还是庶出,本身就是一叶浮萍,这样的身份,就是到普通人家做妾都是不够格的。”许皇后第一次对纪婵说起这些,明明是十分凄惨记忆,她现在回忆起来,却只觉得甜。

而那个时候,少年帝王出游,意气风发,却带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入宫,自此荣宠不断。

面对后宫那么多的美人,为了活命,为了争宠,为了更上一层楼,她也曾算计过那个人的真心。

现在想想,后宫的阴私,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呢?那么多次的化险为夷,未必就没有他在背后护着推波助澜。

哪怕她并不懂朝堂争斗,也知她想坐上后位有多难,一国之母怎能是一个商户之女?

所以她从未妄想过,昌帝却亲自给她带上了凤冠。

纪婵眨掉眼角的泪珠,啜泣几声,极轻极哑地道:“父皇是希望母后好好活着的。”

许皇后揉了揉她的发,抿着唇角浅笑:“可母后是希望陪着父皇的。”

人间地狱,她都是想陪在他身边的。

明兰宫内殿珠帘被夜风一刮,清脆的碰撞之声远远荡开,惊起些许伤感与诡秘。

纪婵捏着许皇后衣角的手一丝丝松动,直到最后,顺滑的布料从手中滑落,她坐在床榻上,双手环着膝头,声音实在艰难,“婵儿都听母后的。”

许皇后欣慰地将她搂到怀中,最后一句句细细地嘱咐:“你身子不好,平日里别总贪凉,性子也该收敛些,莫仗着别人宠爱就肆意妄为,今后的路,总还要你自己走。”

“太子妃与你交好,日后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去她那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