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二 第四章 眼前此刻

跋锋寒道:“子陵在想甚么?”

徐子陵正凝望在山崖下方平原流过的沁水,在落日余晖下两夏军水师船从武陟的码头开出,驶往大河的方向,闻言道:“我在想阴显鹤,害怕他遇上不测之祸。”

跋锋寒微笑道:“这或者是现在这一刻你脑海转动的思维,可是先前你双目透出温柔缅怀的神色,那时你想的该不是如此大煞蛮景的事吧?”

徐子陵赧然道:“我是想起在幽林小谷与石青璇相处的情景,由她联想到大明尊教,再从大明尊教想到阴显鹤,如他有甚么不测,大明尊教应脱不掉关系。”

跋锋寒道:“回忆就是这样,一件事勾着另一件事。所以我很少思念和回忆,此为武道修行的大忌。修行者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力只有眼前这一刻。不但只有这一刻,还要掌握这一刻,知道这一刻,否则生命会像梦幻般不真实,糊里糊涂的过去。就像我此刻除望着武陟城,更同时察觉到那望着武陟城的‘我’,这就是我从沙漠百日修行领悟回来最重要的心法。”

徐子陵默然片晌,一震道:“这么简单的心法,为何我从没想过,不过这心法是知易行难,在战场上面对生死,我们是被迫不敢错过眼前任何一刻,但在平时令我们分神的内外在因素千头万绪,防不胜防,像此刻我和你说话,便察觉不到那和你说话的自己,掌握不到眼前此刻。”

跋锋寒笑道:“子陵是可以办得到,只不过你对自己没有要求,故而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至乎享受生命那种梦幻般不真实,浑浑噩噩的感觉。哈!假设你不是有寇仲这位四处惹麻烦的兄弟,你肯定没有今天的成就。”

徐子陵哑然失笑,点点道:“锋寒兄的看法准确,该是如此。冥冥中当自有主宰,佛家称这为缘份,数术家则认为是命数,好像我们初遇锋寒兄时,怎想得到会和你结成生死之交,这或者就是缘分命数。”

跋锋寒露出回忆思索的神色徐徐道:“子陵勾起我的回忆哩。就暂时让眼前此刻的心法失守。坦白说,我从没想过会和任何人交朋友,只推崇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对在四周发生的人事都视为过眼云烟。”

顿了顿续道:“真正令我感动的是你们真挚的兄弟之情,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般全无私心,肝胆相照的交往。使我对你们敌意尽去,还生出能交到你们两位朋友,不负此生的痛快。”

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跋锋寒少有这么倾诉心内的想法,是否因他亲尝李世民的手段后,对洛阳之战不再乐观,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易生感触。

跋锋寒凝望武陟,叹道:“能令李元吉东来监视李世民,分薄李世民的兵权,实是魔门非常厉害一着棋。”

徐子陵愕然道:“锋寒兄这番话说得奇怪,让李元吉参与洛阳之战,该是李渊和李建成的意思,为何却变成由魔门操从的一个计策奸谋?”

跋锋寒淡然道:“子陵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师妃暄挑出李世民作未来真主,实乃对抗魔门两派六道的神来之笔。而事实上直至那一刻,慈航静斋与魔门的斗争仍处在下风,先被石之轩颠覆大隋,令天下陷于群雄割据争霸的乱局。如非碧秀心克制着石之轩,石之轩几可肯定能以杨虚彦代杨广,从背后操从大局。师妃暄慧眼识英雄,判断出李阀是最有机会统一天下的势力,更晓得李建成和李元吉各自笼络突厥和号魔门两大势力,故决定全力支持李世民,使李世民成为李家污流中唯一清流。”

徐子陵透出深思的神色,皱眉道:“可是那也将李世民推到动辄与父亲反目,与兄弟阖墙的危险境地。唉!在这点上我真不明白妃暄,至少不须那么张扬过分。”

跋锋寒摇头道:“此事非常微妙,李世民是李阀的代表人物,师妃暄支持李世民,如同友持李阀。李渊和李元吉该感到高兴才对。只有魔门才明白师妃暄的用心。故千方百计,以种种方法破坏李阀内部的团结,利用李渊对妃嫔的爱惜,李建成对李世民军功盖世的震惧,李元吉想当皇帝的私心,牢牢控制三方。所以李世民和父兄的斗争,暗里实为慈航静斋与魔门两派六道之争。”

徐子陵同意道:“锋寒兄的分析透彻而有说服力。”

跋锋寒道:“魔门现在最害怕的事,就是李世民为抗父兄而与你们修好。派出李元吉到洛阳这战场来,正是要阻止情况朝这方向发展。魔门若不同意,尹德妃、董淑妮等自不会为李元吉向李渊说项,李渊更不会在此等关键时刻影响李世民的军心。我们走着瞧吧,李元吉必会干出一些事,使我们和李世民结下更解不开的深仇,他奉有李渊密谕,有些事李世民不得不照他的意思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