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中的成长

有些比我年轻的人问过我:“为什么你不会惊慌?为什么没有人惊慌?为什么没有人趁火打劫,没有人暴动?为什么你们那一代的人都那么听天由命?为什么你们全都被卷进了时间回旋里,却没有半点抱怨?”

有时候我会回答:“天有不测风云。”

有时候我会回答:“我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我们又能怎么办?”

有时候我也会引用那一则青蛙寓言。你把青蛙丢到滚烫的水里,它会立刻跳出来。而当你把青蛙丢到一锅很舒服的温水里,慢慢加热,那只青蛙还没有察觉苗头不对,就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

星星并不是慢慢消失的,而且,你很容易就会发觉星星不见了。不过,话说回来,对大多数人而言,那也不是迫在眉睫的大灾难。如果你是天文学家或国防战略专家,如果你的工作领域是电信产业或航天工业,或许在时间回旋刚出现的那几天,你会陷入绝望与恐惧之中。不过,如果你只是个公交车司机,或是街头卖汉堡的,那么,这个事件对你来说,就只不过像是青蛙被丢到温水里一样。

全球的英语媒体称之为“10月事件”(好几年之后,大家才叫它“时间回旋”)。最先受到影响、影响也最明显的是人造卫星工业。价值好几万亿美金的市场完全崩盘了。失去了卫星,意味着失去了所有的卫星直播电视,还有大部分的电视转播。它使得长途电话系统变得很不稳定,而全球卫星定位导航也失去了作用。它毁灭了全球因特网,使得绝大多数最精密的现代军事科技一夕之间变成古董,使全球卫星监控侦察停止运作。它也迫使各地的气象播报人员只能徒手在美国大陆地图上画出等压线,再也无法优哉游哉地透过气象卫星输出计算机影像。有人不断尝试和国际太空站取得联络,最后都是徒劳无功。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卡纳维拉尔角,商业卫星发射计划无限期延后。俄罗斯的拜科努尔宇宙发射中心和欧盟设立于南美洲的库鲁太空中心也是同样的状况。

最后的结果是,电信产业遭受剧烈的冲击,其中包括GE美洲电信公司、美国电话电报公司、通信卫星公司、休斯电信公司以及更多大小公司。

后来所发生的无数可怕事件都要归咎于10月的那个晚上。由于媒体传播被阻断,大多数的事件都无人知晓。新闻再也不能通过太空轨道自由发送到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只能挤爆大西洋海底的光纤线路,或是像谣言一样口耳相传。10月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混乱导致了人为疏忽或误判,一枚装载了核弹头的巴基斯坦哈塔夫5号导弹偏离航道,击中了兴都库什山,整个农业谷瞬间灰飞烟灭。这件事发生后过了将近一个星期,我们才听说。自从1945年以来,这是第一枚在战争中引爆的核武器。在电信传播断绝、全球陷入错乱妄想的情况下,尽管发生了如此悲惨的事件,我们还算是幸运的,因为这样的事件只发生了一次。我们还听到了另一些传闻,据说德黑兰、特拉维夫和平壤也差一点遭殃。

太阳出来了,我总算放心了,从早上一直睡到了中午。起床穿好衣服后,我发现妈妈已经在客厅了。她还穿着那件棉睡袍,皱着眉头盯着电视屏幕。我问她吃过早餐没有,她说还没。我就去准备了我们两人份的午餐。

那年秋天她就要45岁了。如果你要我用一句话来形容她,我会说她是一个沉稳内敛的人。她很少发脾气。生平唯一一次看到她哭,是当年还住在萨克拉门托的时候。那天晚上,警察到我们家来,告诉她我爸爸死了。他出完差回家时,在80号公路靠近瓦卡维尔附近出了车祸。我猜,她在我面前一直很小心翼翼,刻意只表现出稳定、内敛的那一面。然而,她其实还有很多面。客厅里有一个放装饰品的架子,上面摆了一张照片。那是在我出生前几年拍的。照片里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打扮时髦,面对镜头落落大方。当她告诉我照片里的人就是她时,我真的吓了一跳。

显然,她在电视上听到了不想听到的消息。一家当地的电视台正在播放24小时新闻,转述短波电台和业余无线电台发布的消息,还有联邦政府千篇一律、呼吁民众冷静的官方声明。她叫了我一声,让我过去坐下:“泰勒,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天晚上出了一点事……”

我说:“我知道,昨晚睡觉前我就听说了。”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没叫我起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叫……”

还好,她的恼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说:“没事了,小泰,没关系。我应该没有因为睡觉耽误了什么事情。说起来很好笑……我好像还没睡醒,是我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