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和老薛的“冰火两重天”(第2/3页)

我说:“你成家了吗?”他说:“结过一次婚,但这女人和我不对脾气,几乎天天吵架,两年后就和她分手了,以后就没有再交女朋友。”

后来据他另外的同事告诉我,老罗是他们医院出名的怪人,年纪轻轻的,不仅留起了胡子,走路还学着老年人弯着腰慢慢踱步,说话学着老年人的腔调,开口先出几声嗽痰的声音。每天懒懒散散、邋里邋遢,好像连个扫地的笤帚都拿不动的样子。说来也怪,从这人留起胡须以后,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衰老,和同龄的医生们相比,就数他衰老得快。即使这样,他的病人也还是没有多起来。

“这就是意识情绪的问题,一心装老,心已老,人自然也就衰老得快。”我心中暗暗地感叹。

2000年的一天,一个中年男子来到我在北京中医药大学的教研室找我,口口声声说,他是我的学生,从外地来北京开会特意到大学来看我。可是我在哪里教过他?他是哪个班的学生?实在想不起来。他拿出名片,我一看来人姓薛,职称是主任医师,职务是某市中医院院长。这个城市就是我们七十年代中期合作办学的地方呀。一聊起来才知道,此人竟然和老罗是同班同学,可是我对这个薛同学,现在的薛院长却没有印象。

他说,他来自农村,能到这个班上课,是乡亲们和领导给他的机会,他特别感恩。能进到这样的教室亲耳听北京中医药大学的老师们讲课,真是一生的幸运。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平时很少和老师说话,所以老师们都记不住他。但他说,每个老师的教诲,至今回响在耳边,终生难忘。

因为他和老罗是同学,老罗工作的县,又属于他所在的这个城市管辖。我就顺便打问老罗的情况。薛同学说,老罗已经去世几年了。这使我有点吃惊,也有点意外。他说老罗一直身体不好,曾经得过带状疱疹,留下了顽固的肋间神经痛,尤其是夜间疼得厉害,经常因疼痛而彻夜难眠。还得过胃溃疡,胃疼经常反复发作。脾气越来越不好,每天闷闷不乐,心烦急躁,衰老很快。有很长时间全身无力,最后不能出门诊看病。46岁那年得了急性心肌梗死,到省城医院上过两个支架,没过两年又第二次心梗,没有抢救过来。从今天看,老罗心理上可能有些问题,说话和领导同事处处针锋相对,鸡蛋里总要挑出骨头来,人际关系一直紧张,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他自己也一直说自己命运不好,一生不顺,在他眼里这个世界是灰色的,处处充满了黑暗、不公平、罪恶、无助和无奈。

老罗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不到48岁。急性阑尾炎、带状疱疹、胃溃疡、动脉硬化、心肌梗死,这都属于心身性疾病。这真是命运的摆布吗?我当时神情黯然,也有一些心痛,因为他当年提的一些怪问题,促使我和老师们更深入地思考,听说他离世,确实有些伤感。

“说说你的情况吧!”我对这位薛院长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老师,毕业时把我分派到了镇医院,原来我在村里当赤脚医生,能到镇医院工作,特别高兴,我爱中医,也爱医院,只要是医院的工作,不管是不是我的事,我都会高高兴兴地主动去做。医院任何一个同事有困难或问题,我都会帮一把。三年后,老院长提名我做院长,全院同事都支持。在老院长指导下和同事们的协助下,用了五年时间,把我们的镇医院办成了全地区的示范乡镇医院。后来县医院的老院长希望我能到县医院任副院长,帮助改变一下县医院的面貌。我到县医院不到两年,就被任命为院长。又用了五年时间,把这个县医院办成了省级的示范县医院。这个县医院就是老罗一直工作的医院。几年前市卫生局把我调到市中医院任院长,一直到现在。我这次来北京开会,顺便想请老师到我们那里讲讲课。”

我没有马上回答薛院长的要求,我说:“薛院长,老罗毕竟是你的同学,你做县医院院长的时候,有没有想办法调动一下他的积极性,改变一下他的现状吗?”他说确实想过,曾借着中医科的主任年事已高,建议提老罗做中医科主任,但几个副院长都不同意。主管人事的副院长提了个折衷的建议,先请老罗做中医科的秘书,协助老主任做一些管理工作,如果做得好,再任命主任。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没有想到的是,副院长和老罗一谈,老罗生气地说:“我凭什么给他提鞋、擦屁股?!他不配!”从此医院的人都认为,老罗就是马尾穿豆腐——永远提不起来的一块料,所以他也就没有办法了。

我沉浸在老罗早逝、老薛一帆风顺的思考上。他们都来自农村,都在同一个教室上课,老罗毕业后分配在县医院,却抱怨倒霉。老薛分配在镇医院,却高兴满足。为什么一个是一生不顺,一个却有令人羡慕的良机?这是智力问题吗?肯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