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丧事一完,林校感觉全身跟扒了层皮一样累得慌,下得山去还得吃豆腐羹,农村习俗,一般是吃两餐,头天晚上一餐叫拢光,第二天中午一餐叫吃豆腐羹。亲朋好友送来人情,又将人送上山头,自是要吃了豆腐羹才回去。林校由二叔林大洋陪着到各桌去敬酒,说敬酒,她到没喝酒,就是给每桌的亲朋好友们杯子里添点酒,一圈下来,也够她受的。

这丧事一完,还得做“七”,从人死后一共四九天,总共是七个七节。

林公权这会儿还是队里的大队长,还有些威望,但家里没钱这是事实。他抽着烟,看看大儿媳,再看看小儿子一家,将办丧事的账目都说了出来,“大海的事拿了两千块,一千给他办丧事,一千给阿青她们母女。办丧事钱跟收来的人情叠一起,花的差不多了。”

林大洋听着话,到没有什么话。

到是他媳妇吴金玲瞧了瘦巴巴的朱莲青一眼,张口就说道:“爸,办丧事的钱,我到不记着,只是阿姐那钱还是给您收着好些吧。阿校总要出嫁,阿姐将来也用不着大办,这钱嘛就省着给您两个孙子,将来阿姐还不是得靠着两侄子养老,阿校也不得让两个弟弟给她撑腰?”

这边的风俗,向来是把“嫂子”叫做“阿姐”,显得亲近些。

林校听得这话,就跟听见甚么恶心的东西似的,她一抬头,就盯着吴金玲,见吴金玲长着吊峭眉,脸又瘦长,透着一股子难以名说的精明壮。

朱莲青一时愣了,看着坐着几乎都与女儿一样高的两个婆家侄子,又看看自己这边只有林校一个女儿,让她着实摇摆不定,好半天,她才挤出话来道:“这钱、这钱是给阿校当嫁妆的!”

不光吴金玲听这话变了脸,便是葛月凤都变了脸,她气得直哆嗦,作势将手往桌上一拍,就嚎哭了起来,“这作孽的,让大海早早地去了还不消停,还把我们老林家的钱都往外送!天杀的,连个儿子都没有,还把个女儿当宝,还倒贴着上门……”

朱莲青听得那脸又青又白,好半天才挤出话来,“妈,阿校总归是您孙女。”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就跟挤爆了什么似的,惹得葛月凤大怒,一手就指向朱莲青面门,“你个丧门星,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不能生儿子,我大海还能没儿子送终?”

不能生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一直是朱莲青的隐痛,每次林大海籍着这个骂她下不生蛋的母鸡,她也是忍了的,这会儿当着葛月凤的面,她还是忍了。

林校看了看阿公林公权,还有二叔林大洋,见他们都不开腔,心里冷笑,当下就开口了,“阿婆,我爸不能生,这也怪我姆妈?”

这话犹如沸水锅里倒入冷水,一下子就没了声,就连葛月凤都愣住了。

还是林公权先开的口,眼神沉沉地瞧了林校一眼,才开口道:“阿校,你女孩子家家的说什么胡话?”

林校此时顾不得这事说不出来伤不伤她爸林大海的面子,反正她爸人都没了,总不能让她与姆妈一块儿被这一家子人欺负吧,“阿公,我五岁那年我爸不是被抓赌过,他夜里乱跑摔着那回,您不记得了?”

林公权这脸色一下子就暗沉了许多。

葛月凤却是暴跳如雷,“你在胡说什么?胡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小小年纪,不学好,……”说着她还真要扑过去撕林校。

林校不躲,就看着阿公林公权。

林大洋一脸的难看,吴金玲呢,颇有些悻悻然。

林公权怒喝道:“闹什么闹?你要闹得大海到底下都不安生?”

这明显是喝斥葛月凤的话,葛月凤冷着脸坐了回去,还瞪了朱莲青母女一眼。

这一眼,让朱莲青一颤,她悄悄地拉了拉林校的手。

林校察觉她的压力,伸手将她的手给握住,手心里接触的都是老茧,让她不由涌上几分心酸,“阿公,我妈也想生个儿子的。”

林公权将她打量了一番,见还是他熟悉眉的孙女,还是绷着脸道:“这事儿,你听谁说的?我怎么都没听你爸提起过。”

林校看了看一边的林大洋,见着林大洋眼中瞳孔一缩,她就说了开,“我爸跟二叔说的,我爸说他自己生不了,将来就指着二叔的儿子养老送终了。当时我爸还给了我二叔两百块钱,让他给阿堂阿凯买新衣服穿。”

林公权瞳孔微缩,瞧向一旁还未开过口的小儿子林大洋,“你哥是同你这么说的?”

林大洋憨憨一笑,“爸,您甭听阿校在乱说,她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生不生的事?再说了,大哥没儿子,我儿子给大哥养老送终是应当应份的事,哪里还得大哥跟我提了?”

林校见他没承认,到也不急,感觉着朱莲青的力道上似乎重了些,她深知姆妈这是替她担心,可她是真不急,看着林大洋,“二叔,那两百块钱,你是没给阿堂阿凯买新衣服,他们还小,到是二婶……”她看向吴金玲脖上挂着的金链子,“我记得当时二叔家也困难,二婶娘家是种地,哪里比得上我们家,可二婶非说她娘家给她打了条金链子,恐怕全是我爸挣的工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