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6/8页)

冯晓琴包了些馄饨,拿去给展翔。“馅子是荠菜虾肉,爷叔随便吃吃。”展翔说:“前日我妈过来,看到我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就问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说不是女朋友,是田螺姑娘,心眼好,长得又好——”冯晓琴打断他:“爷叔,就算我是乡下人,到底也是个女的,不要老同我开这种玩笑。你又不讨我做老婆,说这些做啥呢?难不成你是想玩弄我?”展翔一怔,“寻开心呀——”她直直道:“寻啥开心?一点也不开心。”展翔偷瞧她脸色,冷是冷的,却似也没到生气的地步。这阵她一直如此。他自是知道原因。那天半真半假的表态,女人家,说重了怕伤她心,说轻了又没用。分寸再拿捏到位,终是让人家碰壁了。邻居,又是工作伙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其实也尴尬。便愈发地想哄她开心。这女孩也不容易。心善的,没她能干,比她能干的,又没她心善。展翔那日说笑似的在顾清俞面前道“你弟媳,综合分不算低”,顾清俞斜眼看他,“现在改当老娘舅了?”他道“老娘舅只会捣糨糊,我是讲道理”——正是冯晓琴听壁脚那次,却只听到一半便走了,这两人还有后半场。展翔用了“好女人”这个词,知道顾清俞不爱听,“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依然说笑的口吻。顾清俞那晚耿耿于怀的是施源,心情差到极点,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出言讥讽:“男人是不是看到有点姿色的女人,是非观就没了?”他道:“谁说的?你这么一个大美女在我眼前,可我看到的只是一身正气!你以为你是凭美貌打动我的吗,错!是人格魅力,是你发自内心的正能量!姿色算什么,我更看重知识(按:沪语“姿色”与“知识”谐音)。”他嘴上唠叨,心里已先给自己评了“没意思”三个字。嘴欠。他老娘时常骂他,“除了一张嘴,你还有什么?”他暗自叹气,脸上反更贼忒兮兮。没提防顾清俞忽的凑近,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其实只是蜻蜓点水,略碰了碰。他惊得呆了,触电似的,朝她看,倒像是被轻薄的神情,“你——”。

“阿姐早晚会嫁给你。”冯晓琴忽道。展翔怔了怔,问她:“为啥?”冯晓琴反问:“难不成她一辈子不结婚?”展翔不语。她看向他,“爷叔还是不够自信。”展翔笑笑。他回想那晚那个吻,顾清俞还没什么,他倒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事后懊恼得想撞墙,该立刻回吻过去才是,人家女同志一个结结实实的翎子豁过来,他接不住也就罢了,竟连个动作都没摆。丢人丢到家。听冯晓琴这么说,倒有些百感交集的意思。也不吭声,只是笑。冯晓琴察觉他的异样,猜想这一阵他与顾清俞必是有什么,也不说破。换个话题:“爷叔,帮我家茜茜留心,找个好男人。”展翔道:“茜茜还小。”她道:“不小了。放在我们老家,这岁数都可以当妈了。”他答应下来:“解决掉妹妹,再来一个弟弟。你讲起来是姐姐,其实跟妈也没两样的。”她沉默一下,“这叫没法子。”

“讲件正事。”展翔说顾昕前几日来找他,提出镇政府想跟“不晚”合作,挂公私合营的牌子,“说了一堆优惠政策,还有补贴。算下来似乎没有坏处。”

冯晓琴问:“你答应了?”

“没,我说要跟你商量。我只是个傀儡,你才是管事的。”

“人大代表有戏了。”冯晓琴说他。

“瞎讲!爷叔的理想是当许文强。”展翔笑骂。

“爷叔,”冯晓琴停了停,忽道,“你要是不想做了,就把‘不晚’让给我吧。”

他一怔,未及开口,她已继续:“你算一下,已经付掉的租金还有家具摆设,总共多少钱。如果我拿得出来,立刻给你,要是还缺,就先打个欠条,慢慢还。我人在万紫园,你不用怕我赖账。”她说完朝他看。他愣了几秒,才看出她不是开玩笑。气氛有些古怪。他问她:“怎么了?”她道:“爷叔做事都是白相相,反正不缺钱,有的是时间。可我不一样,我要么不做,要做就想做到最好。要叫得响。我晓得爷叔的心思,开‘不晚’无非就是想讨好某些人,告诉她,你展老板不是花花公子,也是有理想有追求的。现在白相得差不多了,觉得没劲了,正好有人想接手,索性就让出去,反正不用操心,上面会派人来管,名气也有了,功成身退。爷叔你想怎样就怎样吧,看在同事一场的分上,‘不晚’让给我,我会好好做的。”她瞥见他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想再加上一句“免费午餐还有希望小学,我早晚也替你做成”。——自是不会,说了也像是玩笑。别说他不懂她的心思,便是她自己,其实也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