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5页)

次日上班,陶无忌跑去找苗彻,径直告诉他:“晓慧没怀孕。”苗彻问:“怎么回事?”陶无忌道:“验孕棒是别人的。昨天她来例假,被我发现了。”苗彻朝他看:“干吗告诉我?白白浪费一副好牌。”陶无忌道:“我没欺骗长辈的习惯,再说我也从没打算绕过您私订终身,否则‘奉子成婚’这种把戏,八百年前就用了。您该知道,上海有那么多家银行,我也不是找不到工作,干吗非到S行?您可以不喜欢我,但请不要看轻我。我没那么卑鄙。”他眼睛始终朝着地上,把话说得飞快。苗彻看了他一会儿,整个人往后靠去,嘿的一声:“就知道这丫头在骗我。”

陶无忌把红包还给苗彻。苗彻昨天临走时硬塞在小顺口袋里,说是压岁钱。回去一看,整整三千块。“太多了,请您收回去。”陶无忌知道他的意思,其实是出饭钱,不让这边破费。好心是好心,却也令人难堪。昨晚陶父回到家,一言不发便上床睡觉了,直到半夜还醒着。陶无忌睡他旁边,看他侧着身,肩膀摆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这姿势应该挺累。呼吸声中夹着鼻音,拖泥带水的,难受。陶无忌便也装睡。有时候伤口不去理会,任它结疤自愈,说不定倒更好。陶无忌一宵没睡,满脑子想的是,让父亲伤心了。

“收下吧。”苗彻停顿一下,“否则我过意不去。”

“不用可怜我们。一顿饭还请得起。”陶无忌道。

苗彻朝他看:“你这口气,像是准备跟晓慧分手?”

“不是。抱歉让您失望了。”

“那是准备好偷户口本私奔了?”

“我说了,我不会绕开长辈。”

“那就是改变策略了,”苗彻笑笑,“难道是准备动手?来硬的?打到我服软?”

“是投毒,”陶无忌一字一顿地道,“毒下在红包上,你的手碰过,今天之内毒性就会扩散,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挺有幽默感啊。”苗彻低下头准备工作,“出去带上门。”

陶无忌不动,心里骂了句脏话,原地站着,看苗彻头顶那块青灰,嘴里转了几圈,没憋住:“苗处,说实话我很不喜欢您这种态度。您,有点儿欺人太甚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把女儿嫁给你?”苗彻头也不抬,径直说下去,“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还真是看你越来越不顺眼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可以预见,你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别以为虚晃一枪,把晓慧假怀孕的事告诉我,我就会觉得你很诚实。这种把戏在我面前一点儿也没有用。陶无忌同学,我非常不喜欢你的为人,心计重,急功近利,无所不用其极。也许你将来会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但我一点儿也不希望女儿嫁给你这种人。你可能觉得昨天吃饭时我让你父亲挺尴尬,所以今天气势汹汹跑过来,一副要讨还公道的架势。但事实上,让你父亲受辱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苗彻说话时,目光投向桌边那张照片,上次同学聚会时的大合照。他与赵辉站在一起,苏见仁与薛致远一东一西,隔得老远。赵辉照例是笑得温和儒雅。他自己则是反叉着手,头微微仰起,似笑非笑的傻模样。苏见仁和薛致远那天刚打过架,神情都有些别扭。当时是叫的一个服务员拍照,服务员大约平时用手机拍惯了,不怎么会用单反,光线、角度都没弄好,把这群老家伙拍得七翘八裂,一个个牛鬼蛇神似的狰狞,倒有些可笑了。照片拿到手,大家都说,是老了,不服老不行。苗彻嘴上说难看,次日竟拿相框装了,放在案头。办公桌放老同学的照片,早看晚看,照镜子似的,三分嫌弃七分依恋。岁数上去了,有些情绪不请自来。苗彻那样说陶无忌,一半是教训年轻人,一半也是发泄,为这阵子挥散不去的坏心情。说完了,畅快许多。像阴雨天湿寒入骨的关节,贴一剂辣椒膏药,烫得涕泪齐流,倒也爽了。

陶无忌站着不动。

苗彻不看他,把文件一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