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第3/6页)

“驸马!你不能去!我愿替驸马效力!”

裴萧元从案后走来,将董公复从地上托起。

“刺史早年受过伤,腿脚想来不及我方便。”他笑道。“不是我轻视,而是万一有个闪失,计划不成,恐怕不好。”

那七八位原州将领起先还带犹疑,疑心他在作态,是要逼他们这些非嫡系将领出头,此刻再无半分怀疑,知他当真是要领队出城,率先承死,无不暗生惭愧,跟着纷纷力阻。

“不必说了!已经议定之事,不会再改。”

裴萧元走去,将方才那一把还立在地上的剑拔起,插入剑鞘。

他背对着众人,说道。

帐内又一阵静默。此时,始终不曾作声的何晋忽然上前。

“请裴都督携上卑职。当年未能与大将军同行,是卑职此生最大之遗憾。这一回,请都督赐我弥补之机。”

他向着身前这道年轻的背影恭敬下拜,郑重叩首。

裴萧元转头,看了他片刻,走来将人扶起。

“准。”

他慢慢握紧了何晋的臂,缓缓点头,说道。

出城便定在当天半夜,消息发出,群情激涌,无数人自愿跟从都督同行,最后从一群作战最为勇猛的勇士当中捉阄择出八百死士,这八百人准备完毕,饱餐过后,全部休息,以养足精神,等待今夜行动。其余人员则照计划做着辅攻和最后冲杀出城的准备,喂马,擦兵器,集中剩余的弓箭、火把,分配行动,以备今夜最后一搏。

异常紧张而忙碌的一个白天流逝,夜晚悄然降临。

围城的上空漆黑一片,死气沉沉,不见半点灯火,只城头的暗处,时不时有守夜士兵的身影经过。从外面看去,无任何异样。

裴萧元一个人伫立在漆黑无光的箭楼上。

在黑夜的暗影里,他面向着远方,双目凝视着北渊的方向,心潮起伏,难以自持。

此一刻,他在想甚,或只他自己知晓。

他又转目,眺望向另一个更远的他不可能望见的所在,便如此,在寒夜中伫立许久,终于,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他唯恐再看下去,他刚硬的心将生出龟裂,他或将再也无法决然跨上马背去做他当做的事。

固然在他决定夜闯禁殿的一刻,他已做好今夜如此的准备。不是今夜,也将是明日,明日的明日。但,关乎她的一切,竟真的便如此戛然终止在了渭水的那一个雪夜里。他当真没有遗憾吗。

那伤指之处,似又无声地暗暗抽痛了起来。

然而,他又似在这一刻获得了新的乃至是无限的力量和勇气。因着那方向,有她和她算着日子方诞降不久的还不知是小儿或是娇女的小生命。无论远近,是咫尺天涯,是枕间可怜可爱的亲亲卿卿,是转身不再回首的陌路背影,皆是无妨。他们存在,他便如身覆战甲,只会变得比从前愈加无所畏惧,去守护安宁。

他不再看,转身,迈步下了箭楼,回到他的帐中。

已是出发在即。青头默默帮他一件件地穿着甲胄,不时偷偷看他一眼,忽然,扑跪到了地上,抱住他的靴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了起来:“郎君不要去了!求求郎君,放心交给别人便好。不管别的,想想公主!还有——”

他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抹了把眼泪和鼻涕,“郎君还不知道是小郎君还是小公主呐!郎君你就不想知道吗?公主一定已经捎信过来了!只是被阻在了原州来此的道上!郎君你再等等,再等等就能等到消息……”

他声音又慢慢消了下去,仰头看着主人。

帐中燃着一杆火杖,火光熊熊,显他面容微微苍白。他一言不发,任小厮哭求,立了片刻,自己又解了方扣好的甲衣领襟,从怀中摸出一只小袋,取出内中一只焐得比他手掌还要热的符。那符不知何故,形状残缺,似曾经历过暴力的摧残。他低头,默默望了片刻,将刻有姓名官职的符面翻转,拔出锋利匕首,于背面,一道道地錾刻了数言,完毕,拇指轻柔摩挲数遍,随即重放入袋,自青头还抱着他的两条胳膊里强行拔出腿,掀开帐帘,弯腰,走了出去。

金乌骓已在帐外的雪地里静静等他。它如天马奔腾,曾驮他无数次蹈锋饮血,今夜,它又一次地候在这里,忠诚地迎接着它的主人,等待着新的使命。

裴萧元将掌中之物放入马身挂的一只革袋之中,仔细结牢袋口,摸了摸它温驯靠来的头,接着,吩咐跟出的青头:“它交给你了。待大队出城,你便骑它。”

马儿仿佛感悟到了某种气息,再靠向他,张嘴咬他袖。他顺势抱了它颈,发冷的面脸贴靠到那雪夜里她曾贴靠过的马首上,闭目停留片刻,他摸了摸它的左耳,低低道了句回去,随即撒开。

“你将它送到公主身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