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因急急拉着妹妹躲避, 寒酥手里的帷帽跌了。眼看着就要被封岌的马蹄践踏。封岌强有力的手臂拉住马缰,硬生生止住马的疾驰。前蹄高抬,马身被拉得几乎竖起来。他手腕再一转力,让马前蹄错开位置稳稳踩在地面。

马蹄带来一阵凉风, 吹动着帷帽上的轻纱轻拂, 也吹来一点碎雪。

封岌坐在马背上俯身捡起落地的帷帽, 一手握着马缰略调马身方向, 一手轻晃一下抖落帷帽上落的碎雪,然后将帷帽递给寒酥。他目光扫过寒酥姐妹二人, 问:“可伤着了?”

他尽量放缓了语气, 声线底层仍噙着一些怒意。

“没有。”寒酥摇摇头, 接过他递来的帷帽。

封岌轻颔首, 视线从寒酥身上移开, 瞥了祁朔一眼。

长辕和云帆这才带着其他人纵马从赫延王府跟出来。寒酥再一细听,前街似乎有轰轰马蹄声。地震山摇一般。

她抬首而望, 果真看见了军队。

寒酥心里咯噔了一声, 下意识往前迈出一步,与此同时几乎脱口而出:“将军这就要出征了吗?”

封岌本来握住马缰已经要走, 闻言又策马转回身, 望向寒酥。向来独断的人, 也会耐心解释。

“去盐张庄剿匪。”

寒酥想了一下, 盐张庄距离京城并不远。原先大军归来的时候也被封岌分成一拨拨从不同的路走,顺路剿匪。她只是有一点意外封岌会亲自去剿匪。难道是出了很严重的匪情?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弱小的飞蛾聚在檐下的灯笼周围尽情狂欢, 簌簌落下羽翼上的浮光。

寒酥立在灯下, 晃动的灯光将她鬓间的一点碎发照得摇曳似燃。

封岌望着她, 多加了一句:“元宵前会回来。”

寒酥眼睫轻颤望了他一眼, 没有接话。他不应该跟她解释这一句的,她心虚,怕被旁人听出有异。

可偏偏封岌仍是没有走,继续道:“师元良不日抵达。长舟在府里,有事去寻他。”

师元良!

寒酥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浮出一抹笑。她点头:“多谢将军!将军路上当心!”

分明知道她是因为师元良快到了才高兴起来顺口一句关切的话,封岌还是因为那句“路上当心”,心情稍好了一些。

军队在前街等待,封岌没有再多言,调转马头,笔直的长腿夹住马腹,纵马前行。夜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吹得凌冽。

寒酥望着封岌远去的背影,心道即使不穿铠甲,只是便服,只要他想,那种将帅之威依然令人生畏也生敬。

“姐姐。”寒笙去拉寒酥的手,“给我治眼睛的那个好厉害的太医要来了吗?”

“是。”寒酥笑起来。

听了姐妹两个人的对话,祁朔才将目送封岌的目光收回来,问:“赫延王给笙笙寻了太医治眼睛?笙笙的眼盲可还能医?”

若寒笙的眼睛能治好,祁朔自然也高兴。

“能不能医还要等见了太医才知道。不过我觉得笙笙的眼睛一定能医好。”寒酥道。

祁朔点头:“会的。”

微顿,祁朔又说:“赫延王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原以为是个很凶悍威严的长辈。没想到却很随和,会避免马蹄践踏帷帽,也会关心借住在府里的孩子的眼疾。”

寒笙微微用力握了一下手中的帷帽,沉默了一息,才道:“时候不早了,你再不回家要彻底天黑了。”

祁朔对寒酥说的话,因封岌的突然出现而打断。他望着寒酥稍微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到寒酥的回应。

祁朔也不急于一时过分逼迫,而是相约:“过几日家里要去寺里,你和笙笙一起去吧。”

言罢,他甚至没有给寒酥拒绝的机会,直接对寒笙道:“有山芙跟你说的双鲤糕。”

寒笙的唇角翘起来。

寒酥若有所思地望着妹妹翘起的唇角。她不得不承认,自父亲去后,今天确实是妹妹笑得最开心的一日。

寒酥目送祁朔离开,牵着妹妹的手转身往府里去。一路上,笙笙仍开心地跟她说着祁山芙。

回到朝枝阁,寒酥安顿了妹妹,回到自己房间时,一眼看见窗下的那盆绿萼梅。那些带着花香的静好过往一下子浮现在她眼前。她驻足凝视着这株绿萼梅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到桌旁拿了卷书册来读。

抽屉里的正字册上,已经标了好几个正字了。

阒无人声的深夜,寒酥睡下时,封岌迎着风雪还在赶往盐张庄的路上。刀割的冬夜寒风吹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让他带着怒意的面容更显森寒。

大军归京时,他命令手下的人分拨撤离顺路剿匪。他手下十八将,今日最小的一将在剿匪时身陨。

一个立志热血洒疆场的少年,没能英烈地死在疆场上,却死在了同胞匪贼手中,实在可气又唏嘘。

年少时,封岌恨极了让无数家庭妻离子散的北齐人。后来又恨起大荆的匪贼污臣。前阵无数将士死无葬身之地,而这些人不仅没有将一身武力发挥到前线,还向自己的同胞插刀,可恨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