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第3/3页)

那是她的夫君。七年前自戕于谢府门前,被救了下来,几日后剃度出家,大概也要在青灯古佛中了此余生。

当年跪在父皇灵前,哭不出来还要往手上抹辣油的废物,稳坐高台,享着千千万万百姓供奉,做他的圣明君主。

那是她的弟弟。

还有明知一切事情、一件一件全都默许,这么多年来一直瞒着她的母后。

世间事,真是狗屁道理!

这皇宫里头处处挂匾,宫门挂匾,小门挂匾,廊亭要挂匾,连寝殿门上也要挂匾,仿佛多挂几块就能名德流馨似的。

夜风有些凉,她双手拢在袖中,端详着头顶这块“玉絜澄明”匾,灯笼照得亮堂堂的。

长公主轻飘飘道:“来人,劈了它。”

慈宁宫的婢女们惶恐,跪在地上发着抖,也没人敢拦。

善若擅鞭,寝宫匾额用的木料本来也厚不到哪儿去,一鞭子上去,玉絜澄明绞成了两截。

长公主道:“备车出宫,回咱府吧,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鬼地方。”

马车才出了宫,信鸽便到了,脚上绑着个轻飘飘的信筒,里头详细记录了太子和二殿下这几日查案的事。

长公主表情寡淡地听着,听到善若念到唐荼荼的神威壮举时,她笑了声。

听到善若念到太子的回文时,长公主略一思索,哼了声:“歹竹出好笋。”

小二不行,那孩子是典型的武夫思路,遇事先打,打完了才想后招补救,是个“痛痛快快把天捅出窟窿来,捅完了却补不好”的傻狗。

然上位者,不能遇点什么事儿都咋咋呼呼的,得怀柔,得体恤百姓,得给刁民留下迷途知返的机会。

信仰妖教的,要么是贫民,要么是闲出鸟儿的富人,从外视转向了自省。这两类人都麻烦,越是镇压,越容易催生反骨,一旦处理不好,就会留下“朝廷苛政无德”的把柄,越显出妖教的好来。

善若念完密信,觉出主子眼里带出了两分笑,忍不住问:“主子既然要给太子提醒儿,为何不明着说?这样大费周章闹了一通,也落不着您什么好。”

“我嫌脏,不想沾手。”

善若一时分不清这话真假,便不问了。

公主爱香,也擅调香。而天下名香成名之后,无一例外会被各教派大量采买,尤其佛家,有搜罗癖似的,几乎把天下所有名香集了个齐。

半年前得了这溯洄,主子自个儿用了几回,觉出有异。直到上个月,溯洄香刚被一赐乐业教带进了京,主子这边就筹谋着重阳宴了。

传信儿的灰鸽子啄食着盘里的点心,长公主瞧它可爱,忽然来了兴致,盘膝坐到了桌前。

檀郎,我查到害你和翁公的人了。

檀郎,你欢不欢喜?

她像是得了什么好信儿,迫不及待要与人分享似的,等也不等,在马车上就写了一封信。

写好装进信封,善若女官吹了个悠长又富有变化的口哨调子,鸽子听话地呼扇起翅膀,朝着西头的木莂寺去了。

多事之秋,数千锦衣卫将整个内城拢入了监控圈中。

信鸽飞得不高,西城墙值守的卫队正厉眼一眯,凌空几个提纵,劈手抓住鸽子,展开那信扫了一眼。

用的是熏过香的花笺纸,火漆旁有公主府的徽记。不是藏头诗,不是离合诗,没有暗语,也没写什么密事。

坊间对长公主和谢驸马这对礼佛夫妻多有揣测,有说他二人一心向佛的,一个剃了头,一个在家修;有说驸马怨恨公主,避而不见的……

各种传闻,都叫坊间说书先生编得有鼻子有眼,唯独没人编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尊贵的长公主,哪怕守活寡也守得骄傲,每年春夏秋冬各一封信,发往木莂寺,信里不怨不艾,她写过的最掉价的话,就是一句“归否”。

——立春了,乐游原上花开得盛,归否?

——三伏天,你们寺处深山,合该清凉。府里布置了个自雨亭,你大概喜欢。

——秋装臃肿,我不喜欢,左右懒得出门,今年便不做新衣了。

——入冬后,寺里寒凉,归否?

言简意丰,几年下来也换不了几个词。

这回照旧没离春秋冬夏,信纸上寥寥三行:“岁寒霜重,天色如晦,想是要到秋雨时节了,想拨云见日,又恐人事相违。秋意深浓,寺里凉了罢?盼君归。”

卫队正是个识字人,读过好几年书,学问还算过得去,一个字一个字咂摸了一遍,只品出“最近天儿不好,寺里冷,亲爱的回家住俩月吧”这层意思。

哎,刨掉公主的名头,到底还是个女人家。

卫队正心里冒出点暖意来,把纸卷塞回木筒,扬手往高处一送,鸽子呼扇着翅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