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晴光柔柔落下,映衬出二人灰头土脸的狼狈, 更加深了“与小三郎打招呼”的尴尬。

嗯, 还真是“打”招呼。

“三……”

历经方才那一击,阮时意连“三郎”二字也觉难以启齿。

可再大的窘迫, 都得暂且搁置一旁。

地下所见之事,明显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务必尽早寻求帮助。

极力平定心绪,阮时意厚着脸皮,摆出正经状:“三郎, 我先去一趟首辅府;你想个法子, 尽快多复制一份图纸。”

“成,”徐赫日渐习惯由她作决断,“你先吃点东西, 换套衣裳再动身。”

阮时意瞋向他又是鼻血又是灰尘的胡须脸, 迟疑半晌,掏出丝帕,沾了点雪水,抬手给他细细擦拭。

兴许冰水太凉,反倒显得他那张脏兮兮脸稍嫌滚烫。

徐赫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打了个措手不及, 兼之心事重重, 没再撩拨她,而是弯起唇角, 给了她一个感激且宽慰的笑容。

“傻笑什么了?不知道自己的大花脸有多丑?”

“再丑, 你也不能嫌弃。”

“我就嫌弃!”她嘴上嗔怨, 手上动作无比轻柔,反复轻拭,一丝不苟。

于娴循声而来时,恰巧目睹他们温情脉脉的一幕。

略显沧桑的面容,浮现起姨母般的欣慰微笑。

半个时辰后,阮时意坐上赶往徐府的马车,至晚方归。

听闻“先生”在折兰苑紧锁大门一整日,连仆役小厮送饭也被拒在门外,她亲自端了热汤和面条,敲开院门。

其时徐赫已用半透丝绢大致勾勒全图的大概,正累得腰酸背痛,饿得前胸贴后背,见来者是她,长舒一口气。

当他坐在八仙桌旁喝猪骨汤、吃手擀面,阮时意仔细对比新老图纸,大致讲述在首辅中的商谈。

如她所料,徐明礼闻言,难掩震惊狐疑,也表达对她冒险的担忧,恳求她切莫私自行动。

问及如何觉察端倪时,她为了不供出徐赫在翰林画院偷梁换柱之事,谎称是从原来那几幅晴岚图所得。

这番话,印证了她在“生忌”当日对徐明礼所说的,“画中藏有外曾祖父的遗言”。

徐明礼提及,早些年的确有人报失踪,也曾在城外郊野发现两具无人认领的孩童尸体。

关于此事,母子之间的争议之处在于,阮时意更偏向及时处理戏园子下的囚禁与虐待;而徐明礼则认为,此举容易打草惊蛇,尤其入口隐蔽,且地底下四通八达,人员分散,如未把控全局,万万不可轻易出动。

他甚至明言,此案必定涉及朝中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敌我难辨的形势下,理应进行更精确的调查。

阮时意自知为人处事难免带几分妇人之仁,也更相信儿子在大形势的判断,只请他彻查幕后主使,但尽量别把阮家人扯进去。

倘若陈年旧案掀起,远在南国的族亲大抵无多少影响,但京中尚有名声显赫的阮思彦,哪怕情谊淡去,她也希望堂弟平安无虞,不必遭受无妄之灾。

徐赫吃完面条,听阮时意讲述过程与结论,觉察她脸颊在灯影照耀下隐隐泛着红,暗觉奇怪:“儿子还说什么了?”

阮时意明眸掠过窘然,“他、他……很隐晦地问,是谁陪我探寻秘道。”

“你如何作答?”

“我没吭声,岔开话题了。”

徐赫笑得发抖:“阮阮,你这不摆明‘此地无银’?”

“那你要我怎么说?——‘是你那没死还很嫩的爹陪我去的’?抑或是‘你老不正经的娘在澜园养了个小情郎’之类?”

“哈哈哈……阮阮,你总算承认自己‘老不正经’!”

“我、我那是举、例、子!”

阮时意鼓腮,趁着他未扯出上午那件“不正经”的事,连忙转移话锋。

幸而徐赫分得清轻重,提议找个不着痕迹的办法,先封住假山入口,免得某天从地里钻出个人来。

阮时意这才后怕,又与他商量细节,陪他细化图纸。

直至戌时离开,徐赫破天荒未像往常那般逗弄她。

*****

当夜,阮时意受连串噩梦滋扰。

时而梦见自己独自迷失在地下密道中,时而则与徐赫躲在狭小角落里缠绵不休,时而梦见,京城沉没地底……

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环视房中熟悉的家具、帐子、衣橱、条屏等物,久久未回神。

直至沉碧端来洗漱用具,向她禀报“大公子和小公子一大早来澜园作客”,阮时意顿时清醒。

徐晟与家人相处虽直来直往,但大体上少有任性之举。

事前不打声招呼?且来得这般着急?

是徐府中人有了新发现?他带上毛头,为作掩护?

阮时意不敢怠慢,以最快速度梳洗完毕,换上素净衣裙,匆匆赶去偏厅,未料仆役告知,大公子正在折兰苑请教“先生”书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