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众所周知,程朱理学在刚出现的时候,并不是显学。

那时候南北宋偏安一隅,岌岌可危,可皇帝和士大夫们却醉生梦死,只知道俯首纳贡。

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其实原本都是对士大夫的要求。

至于拿寡妇出来说事,其实只是类比,即许多诗歌中用“节妇”来比“节士”而已。(当然,这种类比本身就能显示出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

事实上,二程嘴上说着节妇,实际上鼓励侄女再嫁。并且二程家族严禁自家女眷缠脚,痛斥缠脚是恶俗。

朱熹有众多迂腐之语,但支持裹脚也是纯粹背黑锅。

唯一记载朱熹和裹脚相关的史料,是民国文人胡朴安所编纂的《中华全国风俗志》中《漳州女子之杖林》一文,称“朱文公守漳时,立法命之缠足极小,使不良于行”。

但据可靠史料,漳州女子在康熙时期很少有缠脚之人,在晚清时才开始盛行缠脚,所以这记载也就是攀附名人罢了。

朱熹再传弟子车若水曾批判裹脚,“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苦”。以朱熹弟子态度,可见朱熹本人对裹脚的态度。

这很正常。朱熹与二程一样,是个儒士老学究,坚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为了“美”而折损身体的事,当然会厌恶。

那么程朱理学是怎么和裹脚扯上关系的?

当然是因为二程和朱熹都死了。

在二程和朱熹生前,程朱理学就是指着南宋那群君臣鼻子骂,被南宋贵族阶级和当权文人排挤迫害。

但他们死了之后,就可以成为“圣人”了,程朱理学也成了南宋末年的官方学问。

活着的神仙只能被烧死,寺庙里的泥塑菩萨才是众人心中想要的菩萨。

他们就这么变成了泥塑,裹上了金粉,被供在高高的神龛上,于烟火缭绕中被万人膜拜。

二程和朱熹被膜拜,他们的思想也得拿出来说说吧?

士大夫是不愿意“存天理灭人欲”的。于是,守节都变成了女人的事。

到了元朝,“灭人欲”就更受元朝当权者喜欢了——灭掉了反抗的欲望也能叫灭人欲对不对?所以元朝大力推广程朱理学,召集文人为程朱理学写了许多研究理论。

那些人纷纷自称是二程和朱子的学生,被歪曲的程朱理学成了文人们心中的“圣经”。

但不是所有文人都会被歪曲的“程朱理学”蒙蔽。

甚至在理学中,也不是人人都尊崇程朱理学。

横渠先生张载的“关学”,从二程中程颢为开端的“心学”,浙东学派中的“事功学”,都算广义上的“理学”,在南宋时就与朱熹的“闽学”分庭抗争。

特别是浙东学派,唐仲友与朱熹相互弹劾的千古公案,有部分原因是“事功学”和“闽学”的学术之争。

浙东学派在宋元时,最大的分支为“金华学派”和“永嘉学派”,他们最大的共同点是需求“经世致用、义利并举”。

其中“金华学派”兼顾理学、心学和事功学派,希望调和各派矛盾,兼具所长。

“永嘉学派”吸收了“金华学派”中激进的“永康学派”。二永学派是纯粹的“事功学派”,主张重视政治、历史、经济的研究,对内支持通商惠工惠民,对外行王霸之策,认为“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

而“永嘉”,就在浙江温州。

可惜温州的“事功学派”在宋时盛极一时,在宋元交际时,便从世上销声匿迹——事功学派看理论就知道是实干派。搞经济的、去打仗的、作诗文骂金元的……这群人当然跟着南宋朝廷一路难退一路殉国,没死的也只能找个山窝窝隐世。

就算现在元朝都要灭亡了,事功学派的人在这程朱理学的天下,当然闭上嘴怂着,别人问起来就“啊对对对对我也是研究理学”。

从宋朝党争就可以看到,文人学术争端是要抄对方家灭对方族的,他们又不傻。

事功学派学统在元明理学大兴时断绝。

要到了清朝的时候,事功学派才会被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取其精华重新复兴,并启发了清末民初许多儒学文人的思想,促进了他们的改变。

现在,永嘉永康学派的小猫三两只凑在一起,拿着隔壁应天朱元璋的政令悄咪咪开会。

哎呀,这个朱大帅有点意思,程朱理学那帮子人不肯帮他,我们是不是……

“方国珍占着温州、台州、庆元,却只知道首鼠两端,讨好大元和朱元璋,根本没有逐鹿中原之心,废物!”

“那张士诚算什么礼贤下士?给了华服美宅就叫礼贤下士?他何曾听过手下任何一个文人的建议?不过是让这些文人聚在一起日日取乐!”

“程朱理学可没有教他们看着饿死的老百姓大谈盛世!张士诚现在正领着蒙元的官,给蒙元搜罗粮食呢!他能结束个屁的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