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万艳书 下册》(10)(第3/4页)

“你一会儿佛祖,一会儿孟子,一会儿倒又说起了窑子,我可全被你说糊涂了。”

“嗐,我一个窑姐儿倒妄谈佛祖圣贤,可不是拙口笨舌的?我就是想说,我似乎有了些领悟,我之所以过不上顺心日子、求不到所爱的人,终是不能够怪别人,只怪我自个儿先自暴自弃、大造恶业。我也不瞒你,积习难改,就在前几天我又差点儿出手作恶——”白凤一提起欲杀万漪与佛儿灭口之事,不禁将手里的绢子塞在齿间咬了一咬,“还好为人所劝阻,我也是有心悔过,方得以悬崖勒马。怎承想这一点儿善念竟这么快便起了效验,就地得证。”

詹盛言低首闭目,将一手揉捏着两边的额际道:“我竟越听越不懂了。”

白凤苦笑了一声,“你别不耐烦呀。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所以那天默默地发了一个愿,若佛菩萨当真赞成我的断恶之念、修善之行,那就显个灵验给我。他们今儿不就把你送来给我了吗?来和我重提婚事!不由得我不信服,悔罪向善才是我该走的正道。头一次你和我提婚时便说起过,叫我跟了你之后就放下屠刀,而今我当着一屋子的神佛再发一个愿,我历尽千劫,终得了你这归栖之所,绝不再自损福德,从此只每日祷告、常年茹素,真真儿的,到死再不沾一点儿荤腥,而且手上也绝不再沾一滴血;忏除业障,洗心革面,堂堂正正地做个人。”

“绕这么大弯子,却原来说的是这么一回事儿。”

“瞧你的样子,想是不信我。爷,咱们只往后看吧。”

詹盛言好似槁木死灰一般的面貌浮现出一闪即逝的笑意,笑意里满是讥诮,“我眼前就已看见了,只可惜你珍珍妹子再也看不见了。”

白凤听他如此之说,更是肝肠寸断,她忍了又忍,却还是滚滚泪下。她掩住了口鼻,断断续续道:“我却总看见她,她小时候的一幕幕全在我眼前头翻腾。那还是三岁多一点儿的时候吧,珍珍有回闹病闹得特别厉害,难过得直哭,我也在一边陪着她掉泪。她看着我,却又抹脸笑了。我说傻孩子,你这么难受,倒是笑什么?珍珍说,我难过,姐姐也难过;我笑了,姐姐才高兴呀,我只要姐姐高兴……”

仿佛被重重扇了一耳光似的,詹盛言的脸骤地转过一边,又慢慢眨了眨眼睛。

白凤更是酸痛难抑,不断抽啜着道:“珍珍从小就知道心疼我,这世上真正肯心疼我、在乎我的人,就只有你和我这个妹子。你们明知我是个心性卑劣之人,却总是体谅我、原宥我,你们施舍给我那么多的慈悲,我、我却反过来记恨你们天注的姻缘,恩将仇报,白害得你们有情人燕破镜分……”

詹盛言又转回了脸庞,死盯着白凤道:“你……害的我们?”

白凤自知一时情真冲动而说走了嘴,不禁打了两个噎,忙又道:“假如不是我激愤之下跑去跳河,也不至于叫珍珍那傻孩子眼短心窄,空留给你无穷的遗恨,可不是我害的你们吗?”

抑或是她的幻觉,但白凤觉得詹盛言的身上有些即将崩裂的什么又一点点弥合。“与你何干?不过还是彼苍者天,非以折磨我与她为乐,从不肯叫我们享一享天长地久的踏实福分。我相思病害了十几年,美梦成真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竟又是天人永隔;天命既如此,我也只可听天由命。”

她见他停了一停,直射入她眼中的目光忽又一跳,“你既答应了嫁给我,也就认命吧。”

白凤噙着满眶的泪水,凄然一笑,“我蹦着高儿都够不着的命,你却把它捧来我面前,我怎么不认?你呀,你就是我的命……”她探出手来,把男人从腮边轻抚到颌下,抚摸着搁在银盘子上托给她的命运。在一年又一年凝望着他沉默的侧影心惊胆战地猜度“他在想什么?他在想着谁?”之后,在日日与夜夜的自惭形秽、妒忌辗转之后,在无数无边的愚痴与痛心、狡计和辣手之后……终是在荼?香老、春光零落之前,她得到了他。

与天意的这一局,她惨胜。然而又以何等代价?

詹盛言看到两行热泪猛地涌下了白凤的脸颊,她整个人都跌落在地,哭泣着、颤抖着伏下了身去。她重重朝他叩了一个头,又一个,再一个……白皙的额头叩在冷硬的砖地上砰砰作响,很快就豁开了一片伤口,鲜血乱淌。

他直是惊呆了,愣愣俯着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向他仰起脸,摧心剖肝地哭道:“二爷,你不知我有多后悔,但凡能让妹妹活过来好好陪着你,我什么都情愿!我情愿永堕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地熬刑,铁钳拔舌、烈火焚身,哪怕上刀山下油锅、被石压被舂碾……我也会在地狱里为你们诵念经文,求佛菩萨保佑你们在人间享福。可现在、现在,我就是立马也在你跟前一条汗巾子吊死,我就是死上一万遍,也换不回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