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第3/4页)

“裕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成年人。”

“我本来就不是孩子,要不是装傻子,年底就该行冠礼了。”

“哦……”

“所以你能不能再多听我说几句?”

“你说。”

“你以后别太严于律己了,遇到安身立命的机会时努力争取是没错,但有了难处也该为自己找找借口,圣人都说遇事当量力而行,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还要自责,这是佛家最反对的我执。”

“……这些道理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有些是尤妈妈教的,有些是书上看来的,最近我跟着仇儿听先生讲《论语》,真怕你像子路③一样‘不得其死’④。”

听到这句柳竹秋惊讶失语,陈尚志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诅咒你。”

她马上摇头:“不,我没怪你,其实很久以前有个人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这人就是孟亭元,当年柳竹秋刚上学时在孔子众弟子中最喜欢子路,因为他坦率豪爽,正直守信,事亲至孝,交友至信,急公好义,耿直无私,处处与她的脾性相合。

孟亭元知道她的喜好后教导:“交友可择类己者,志趣相投方得长久。学习当选异己者,取长补短完善自身。你的性子与仲由是一路的,好勇近乎野,如快箭离弦,求猛不求稳。若不收敛,来日必遭倾覆。”

他不止做出准确预言,还一次又一次帮助她悬崖勒马,纵观过往都该算她的贵人,可他为何非要与奸宦为伍,站在敌对阵营呢?

陈尚志看柳竹秋不断走神,以为她仍在为惠音被捕一事内疚,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

“季瑶,你为大姨难过可以,但别责备自己了,刚才那些话也莫对其他人说,尤其是太子殿下。我想他现在一定很伤心,人在过度悲伤时不太辨得清是非,总想找个对象发泄才会好过。我怕他听了你的话,顺势把气撒到你身上,那样你就太冤枉了。”

柳竹秋忽然醒悟她捡到的不是天真懵懂的小可怜,而是深具慧根的良友,感激地点头:“我懂的,谢谢你裕哥。跟你聊完我心里舒坦多了。”

陈尚志欣然一笑:“那你以后有烦恼也可以跟我说,我的嘴一定比孔光⑤还紧。”

他的稳重令人踏实,柳竹秋放心交代起随后的行动。

陈尚志也盼望见一见惠音,天黑后随她去往昭狱,戴上帷帽扮做傻子被她领进惠音所在的囚室。

这次她吸取萧其臻的教训,让张选志将当值的狱卒全换成亲信,严防有人窃听。

惠音见到柳竹秋闭目叹气:“大人,你不该来啊。”

柳竹秋本来还在想怎么她解释上次女装探访的事,听她说话像是认识自己,惊奇求解:“师太知道我是谁?”

惠音微笑:“大人曾随萧大人在保定牧守,贫尼化缘时数次在街头遇到你,那天见面就知道是你了。”

柳竹秋叹服于她的心量智慧,合十道:“师太修为上乘,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今天来只为让你见一个人。”

她揭开陈尚志的帷帽,让他转向惠音。

“他叫陈尚志,是陈阁老的长孙,外公是当年东昌府聊城县石羊村的黄员外。”

惠音眼神略定,加意打量陈尚志,身上终于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他们长得像吗?”

“一模一样。”

惠音持续凝视陈尚志,像要将二十五年的光阴看尽似的,那温柔慈爱的眼神让陈尚志想去已故的母亲,不再惧怕她毁损的脸,含悲回望,之后流着泪向她磕头见礼。

“大姨……”

柳竹秋见他卸下伪装真情流露也没阻止,但随即扶起他,悄声叮咛:“快收着些,别一会儿出去被人看出来。”

陈尚志拼命捂嘴拭泪,不忍再面对即将赴死的亲人。

惠音不想加剧他们的痛苦,重新合上双眼。

“贫尼已了无牵挂,请二位速回吧。”

多做逗留有害无益,柳竹秋满怀敬意地向她叩首作别,为陈尚志戴好帷帽,牵着他快步离开监狱。

二人上了马车,火速返回伯爵府。

驶出一段距离后陈尚志抑制不住放出悲声,他得知惠音的存在起便将她视作长亲,虽只片刻交流,仍抵不过得而复失的悲戚。

看他痛哭,柳竹秋想到东宫里的太子一定也正忍受着生死诀别的痛楚,下次见面该如何安慰他呢。

作者有话说:

①方逢辰,原名梦魁,字君锡,号蛟峰,学者称蛟峰先生,淳安县城郭高坊(今属浙江)人。南宋学者,政治家。

②蓼莪:出自《诗经小雅》: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穀,我独不卒!